這是實話,中國二千年來之學,荀學也,不服不行。
黑夫夸贊荀門,浮丘伯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他六十多歲年紀,作為荀卿高足,一輩子都在研究《詩》,性格溫和柔善。先前雖不愿與官府合作,但也沒鼓動弟子生亂,所以黑夫犯不上與他為難,若是將老頭逼死了,對以后的施政不利。
一旁陪坐的蕭何見氣氛尷尬,起身朝浮丘伯敬酒道:“今浮丘伯愿說雅言,為縣三老,此乃即墨士人之福也。”
就像曹參說的一樣,那群年輕儒生的罪,可輕可重。為了弟子們的性命,浮丘伯勉強答應,愿意做“縣三老”,換取官府對他的弟子從輕發落。
這是一個虛職,名義上負責道德教化,其實并無任何實權,只是一個象征。
黑夫的目的,只是想選個德高望重的人,做他的維持會長。秦吏需要一面旗幟,收攏膠東儒生,將他們納入“郡祭酒”治下,如此一來,黑夫就控制了教育和輿論。
沉默良久后,浮丘伯終于說話了:“郡守當真以為,此舉能治膠東?”
這老頭,明明能說一口流利的雅言!
黑夫一比手:“浮丘伯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浮丘伯道:“不知郡守有沒有聽說一件事,八百年前,太公望與伯禽分別就封齊、魯。太公之國五月,便報政周公。周公問,為何如此疾速?太公對曰,吾簡其禮,從其俗,故疾。”
“而伯禽之魯,過了三年才報政于周公,周公問,為何如此遲緩?伯禽對曰,我變其俗,革其禮,故遲。”
“于是周公乃嘆曰,嗚呼!魯之后世,將北面事齊矣!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
他朝黑夫拱手道:“果然,后世數百年,齊強而魯弱,究其原因,當始于太公與伯禽之政的不同,此所謂因俗而治也!”
“今郡守初至膠東,便欲變膠東故俗、言語,革其私學,為政繁瑣,老朽恐怕,郡守將費時良久,而收效甚微啊,以此求治,無異于南轅北轍!”
黑夫明白了,浮丘伯雖然為了救眾弟子性命而低頭了,但心里面,依然是不服氣,覺得黑夫的舉措,是大錯特錯!
于是他一笑:“聽浮丘伯之意,俗不可變?”
“然也!”
浮丘伯振振有詞:“《王制》有云,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故圣人為國,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
黑夫略微沉吟,忽反問道:”我聽聞,荀子曾經入秦觀政,浮丘伯可與之同行?”
“當時我在家服母喪,未曾入秦。”
浮丘伯的臉上,也不覺得未入秦是什么大的損失。
黑夫道:“那浮丘伯當知,荀子對秦的評價罷?”
浮丘伯當然記得,那是荀子從秦地回來不久后,與弟子們討論,秦為何能夠有四世有勝,兵強海內,威行諸侯?
當時,與他幾乎同時入學的李斯起身說:“夫子,秦的勝利,是因為其摒棄仁義,而能便宜行事,一切以強國強兵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