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眛矢口否認:“夏公,我是想讓楚國早日遠離戰禍。”
“夏公當記得,十八年前,以我的本領,隨時可以悄無聲息地逃走,為何拖到案發?還非要帶著其他幾個庸耕者一起走,甚至不惜以身為餌,為不會騎馬的六人爭取時間?實際上,他們不是楚國細作,只是在楚國活不下去的普通庶民。”
“當初我混入這些楚國逃民中間過江,隱藏身份。到秦國后,眾人才發現,并沒有傳聞中的好日子,在秦或在楚,區別不大。身為邦亡之人,想要在異國受公平相待,何其難也,于是眾人便后悔了,想要逃回楚國去,那里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是故鄉,還有親人。”
“我一個人離開,自是不難,但若棄他們不顧,事后被發現了,眾人皆要連坐服刑。我不愿讓他人為我受累,便想賄賂里監門,為吾等偽造驗傳,誰料他卻中途反悔,我不得已殺之……這便是那起案子的緣由。”
“我當年為了救六個楚人,寧愿犯險。”
“今日也是為了救城中數千人,而甘愿不戰。”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天下局勢已定,楚國數百萬生民何辜?項氏自取滅亡,但楚人,不必為之陪葬!”
“故我愿降于夏公,夏公所患,不過是楚人怏怏不服。攝政與我的仇怨,楚人皆知,若攝政能釋我,則楚人自覺不必遭報復,自無抵抗之心,我愿為攝政招降楚臣,如此,則楚不難定也!”
這半真半假的肺腑之言,黑夫似乎有些動容:“聽上去不錯。”
“但鐘離眛啊。”
他忽然又笑道:“你這樣做,當真是看明白了形勢?還是說,你依然執迷不悟,想要通過這些話語,在我軍中站住腳,慢慢取得我信任,最終靠刺殺我,來為楚國贏得茍延殘喘的時機!?”
“你是想做從背后刺殺慶忌的要離。”
“還是潛藏在秦宮里,刺殺始皇帝的高漸離第二?”
……
隨著黑夫的忽然翻臉,鐘離眛再度被侍衛按倒在地上,臉緊緊貼著地面。
“我知道你的打算。”
這會,黑夫是真正的居高臨下了,指著鐘離眛道:
“你這樣的人,我見過太多。”
“比如高漸離,十年前,他被熏瞎了眼睛,作為宮廷樂官,但仍然不忘為荊軻和燕國復仇,我當日匆匆入宮,打算阻止此事,不只是為了護始皇帝,也是為了救他。”
“不,不能說是救他。”黑夫搖頭。
“我要挽救的,是秦始皇帝對六國之民愈來愈深的忌憚歧視!”
“但我遲了,高漸離的筑拋了出去,砸碎的不只是那筑,還有始皇帝善待六國的最后期望。從此以后,始皇帝再不親近六國之人,甚至想依靠戰爭,將六國青壯在海東,在嶺南消耗掉!”
好好的大一統,也變成了十多年的停戰。
“高漸離以為他自己的所作所為,不負荊卿,不負燕人,世人也皆贊不絕口,以為是大勇之人啊。”
“可在我看來,他卻做了大惡事!”黑夫咬牙切齒。
“你也一樣,站在楚國角度,汝大可自詡為孤膽英雄,但在我看來,卻是欲害天下陷入萬劫不復的惡徒!”
鐘離眛貼在冰涼的地面,冷笑道:“我本無此意,但沒想到,公竟怕死至此?這便是要一天下的英雄?”
“大膽!”
陳恢斥責,黑夫卻讓他退下,留著幾個衛士即可,他接下來,要跟鐘離眛,這位故人說幾句發自肺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