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卻沒想到,他連自己都否定了。
黑夫握住欄桿,冷冷道:“你以為,一定要像趙高那樣,為了一己私利,禍亂天下才算有罪么?”
“或者像項籍那樣,以復仇為名,屠城數邑,濫殺無辜才算有罪?”
“我未能在朝中阻止秦始皇帝,只能用最暴烈的手段來取得政權,是我,吹響了這天下紛亂的號角,為此,我有罪。”
不僅如此,黑夫還下令殺了蒙恬兄弟——雖然在黑夫看來,他們也有罪,無能之罪,和自己一樣,對局勢袖手旁觀之罪。手里的污點一點點積累,口中冠冕堂皇的秦律,背地里早就被他破壞多少了。
還有遠方的扶蘇,他就清白如玉么?生在皇室,失敗就是大罪,罪及親信三族。
“無罪之民肝膽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亂世凌遲至此,吾等還活著的肉食者,皆有罪孽!”
黑夫指著張良道:“而你,張良,你的罪也不小,在這亂世里上竄下跳,擾亂世間,將潁川百萬生民拉入了戰亂,如今只是一死,將這麻煩事扔給我,這就算完了?”
這些“罪”,已經不是秦律能涵蓋的了。
天下的亂象,也不是誰犯法殺了誰,便能解決的。
“吾等,都得對這天下局勢負責,都要贖罪!”
“你以為,我為何定要重新一統天下,只因我要將這份安定,還給他們!還給天下人!”
黑夫道:“你也一樣,死,太輕了,韓地,得你自己來救!花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來救!這亂世后的百廢待舉,得要所有智謀之士出力!”
這番話發自肺腑,確實很打動人。
張良默然良久,抬起頭來:
“攝政不是說,張良,必須死么?”
“我是說過,但我惜才,覺得刺殺人的刀劍,一樣能重新鑄成耕地的犁。”
“鑄劍為犁么?”張良感慨,這也是他的夢想啊。
黑夫將《太公金匱》扔還給張良。
“你懂了么?”
張良啞然失笑:“我明白了。”
可他旋即肅然:“但張良曾對著亡弟尸骸立誓,此生,與秦不共戴天!絕不為秦做事。”
黑夫嘆息道:“始皇帝死了,吾婦翁葉騰也死了,秦還是秦,秦也已不是秦。舊秦,已為我誅滅,新秦名為秦,實為夏,你是為我做事,為潁川人做事,不是為秦。”
張良頷首:“我懂了。”
言罷,張良不再猶豫,便朝黑夫長拜:“明公!”
“還辟谷么?”黑夫露出了笑,卻聽到了張良咕咕叫的肚子。
“不辟了……”
張良接過已變冷的食物,也不矜持,往嘴里塞了起來。
“潁川一日太平,我便能解脫,可得分寸必爭!沒時間,玩這些了。”
等吃完后,他一擦嘴,要求道:
“我要兩樣東西,還有一個人。”
黑夫問:“何物?何人?”
張良道:“漆。”
“碳。”
“還有一名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