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再見孫權之時,孫權正躺在病榻之上。
他不知何故,以絹覆面。
那絹帛之下,氣息微促,只隱約可見露在絹外的下頜線條,比往日消瘦了大半。
周瑜見此,亦覺心疼。
說一千道一萬,那是伯符之弟。
是伯符親囑其輔佐的少主。
他亦當成弟弟看待。
“主公,這是何故……”
周瑜剛一說話,孫權便側身,背向周瑜。
“孤……無顏對公瑾……故絹帛覆之……”孫權的語氣充滿了悲傷和懊悔。
“這……這不是沒打敗仗么?”
周瑜反來寬慰孫權。
“此戰雖未致敗績,然其辱,更烈于敗北也。”
這句話,周瑜還是深以為然的。
但他并沒有這么表現出來,而是說道:“戰場之謀,瞬息萬變,難免有失策之時,便是我,也曾被敵人所算計,此不足掛懷也。”
“公瑾兄,你不懂……”孫權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是不懂。”
周瑜的語氣也凌厲了起來:“我只知道,我印象中的孫仲謀,雖然可能戰敗,但絕不會被打倒,更不會效婦人之態,以絹帛覆面,作此忸怩狀!”
這番話,多少有些教訓的意味了。
你以為孫權會因此而怨怒?
不,孫權聽此言在心中,卻無比的安心。
周瑜能說出這話,偏偏說明周瑜的心還在他這里。
雖有恨鐵不成鋼的痛心,卻也藏著一片忠耿與赤誠。
接著,周瑜走上去,一把掀開孫權面上的薄絹。
拔出寶劍,一劍插在床頭。
給孫權嚇一哆嗦。
“公瑾,你……”
“昔年伯符悲憤失意之際,某以此劍擲于其側,謂曰:‘你我同心協力,何愁不能開創一番基業?’奈何天不假年,伯符竟爾早逝。今觀君之狀,宛然伯符當年。
瑜亦擲此劍于此,愿與仲謀再淬鋒芒,共襄大業!不知主公,可愿否?”
說罷,抱拳一跪,拳拳赤誠之心,盡溢于表。
孫權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下來了。
他真覺得自己看錯了周瑜。
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拿我與兄長相比,還在努力鞭策鼓勵于我!
如此忠肝義膽,如此文武雙全,又如此忠勇無雙,我卻不信任他……
何等罪過也!
孫權面上懊悔萬分,他趕緊下榻扶起周瑜。
“公瑾兄……”
“主公!”
兩人手握在一起,久久沒有放開。
事已至此,那些不愉快的事,就不能再提了。
“公瑾,事已至此,孤還能如何?”
“主公勿慮!”
周瑜斂眉略一沉吟,隨即抬眼朗聲道:“主公,如今天下格局已然劇變,子敬愿親往荊州一探虛實,我等則可在此厲兵秣馬,靜候其歸。”
“若曹操真死,當如何?”
“曹操若亡,許都必生奪嫡之亂,我等正好趁此時機再伐合淝,或可一鼓作氣盡收揚州全境!屆時主公可北望豫州,大張旗鼓作伐豫之勢——要知許都京師之地、曹氏故里譙郡、賢才薈萃的潁川、財賦豐饒的汝南,盡在豫州境內,曹軍定然不敢輕忽,必以大軍固守。
而距豫州最近者,莫過于徐州。
此時若予我一支偏師,急兵速進突襲徐州,必能一舉而下……到時主公便是徐揚二州之主。”
徐揚二州之主。
孫權聞言,似如飲甘霖:“若能攻下徐州……”
周瑜也未免興奮起來,若得如此,他亦終可獨領一州。
當然,非是周瑜有叛吳之心。
他只是想在一個地方痛快的施展自己的才能,不至于被主公掣肘。
他卻有一點沒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