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卡車的鳴喇叭聲音,月光突然偏移角度,照亮墻根處新長的白霉。那些絨毛狀的菌絲正沿著函數曲線攀爬,在“當且僅當”的位置開出灰敗的花。
潮濕的夜風裹著腐木氣息灌進領口,九月打了個噴嚏。九月看見函數圖像在霉斑中扭曲變形,最終坍縮成小妹電話里破碎的哽咽。她終于意識到那些未解的數學題與祖宅天井里潰散的月光一樣,都是無處安放的質數,在潮濕的青春里寂靜地發霉。
(二)
晨光初綻時,露珠還在草尖打轉,九月已經繞著學校操場跑道跑了十二圈。她習慣用粉筆在起跑線旁畫正字,每一道白色劃痕都是刺進掌心的木刺。四百米外的家屬樓飄來油條香氣,她咽下混著血腥味的唾沫,數著心跳追趕前面那個輕盈的身影。
那個總穿淡紫色運動服的女生叫王琳琳。她的馬尾辮用珍珠發圈束著,跑起來像一尾游動的錦鯉。九月盯著她后頸被陽光照得透明的絨毛,突然看見一粒汗珠順著脊背滑進衣領。這時王琳琳的無線耳機掉了,九月下意識彎腰去撿,鞋尖的補丁卻在彎腰時“嗤啦”裂開更長的口子。
第二十圈時起了風。九月的帆布鞋里灌滿帶著青草味的晨風,破洞邊緣的線頭像章魚觸須拍打腳背。她想起上周上街找了街邊補鞋的大叔攤,大叔把補丁剪成歪歪扭扭的蝴蝶形狀:“小姑娘家該買新鞋啦。”旁邊鞋店玻璃柜里的運動鞋標價199,差不多是自己兩個月的生活費了。
主席臺后的玉蘭樹抖落幾片枯葉,王琳琳突然踉蹌著摔在彎道。九月看見她膝蓋滲出的血珠在晨光里像融化的石榴籽,想都沒想就扯下自己的發帶——那是去年生日外婆用舊衣服改的靛藍綢緞。止血時她局促地把右腳藏在左腿后面,補丁上繡的小雛菊卻從破洞里探出頭來。
“你的手在發抖。”王琳琳突然說。九月這才發現自己的指甲縫里還沾著昨夜串珠子留下的膠水痕跡。她想抽回手,卻被塞進一顆薄荷糖,錫紙在掌心留下冰涼的月牙印。
體育老師吹響集合哨時,九月數到第一千九百八十步。王琳琳一瘸一拐地跟她并肩走,運動鞋在積水處濺起細碎光斑。“下個月馬拉松選拔賽,”她突然轉頭,“要不要搭伴練配速?”九月的影子在地上縮成小小一團,正好蓋住帆布鞋開裂的膠底。
九月回到宿舍,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她摸到鞋墊下藏著的存折,藍墨水寫的“437.6”被汗水洇得模糊。窗外玉蘭樹沙沙作響,她突然想起王琳琳摔倒時露出的襪子——左腳跟也有塊小小的補丁,繡著同樣歪扭的雛菊花。
(三)
九月縮在教室后排搓了搓開裂的橡膠鞋頭,前排女生鑲著水鉆的淺口單鞋正在地板上打節拍,鞋跟磕碰地面的聲響讓她想起上周洗澡時,校園卡余額不足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