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緩緩駛入花鎮的汽車站,正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柏油路面升騰起陣陣熱浪,車身投下的影子隨著微風輕輕晃動,像極了游子不安又期待的心緒。九月拖著略顯沉重的行李箱走下車,熱浪裹挾著熟悉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浸透了她的衣衫,卻澆不滅她眼底蓄滿的期待。
站臺上人來人往,嘈雜的人聲、行李箱滾輪的聲響交織在一起。九月一眼就望見車站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大姨家的哥哥穿著深藍色防水外套,褲腳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水漬,膠鞋上殘留著些許青苔,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在脖頸處暈開深色的痕跡。他正踮著腳尖朝她揮手,帽子上的絨毛在風中輕輕顫動,像極了小時候他們在田野里追逐的蒲公英。
“可算把你盼回來了!”哥哥大步流星地迎上來,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時,拉桿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戛然而止。九月注意到他袖口蹭著魚飼料的碎屑,指甲縫里還沾著淡淡的青苔綠,想必是剛從江邊的網箱養殖場趕過來,連工作服都沒來得及換。
“今天凌晨收網忙到天亮,給你撈了幾條活蹦亂跳的江魚,晚上讓大嫂做你最愛的剁椒魚頭。”他說話間,順手接過九月沉甸甸的背包,分量讓他眉頭微微皺起,“怎么帶這么多東西,累壞了吧?”
大哥掀開三輪電動車上蒙著水霧的透明篷布,露出后座那塊用紅繩綁得結結實實的厚棉墊。九月剛把行李箱推進車廂,指尖就觸到冰冷的金屬扶手,一月的寒風早把車身凍得徹骨,連篷布內側都凝著細密的水珠。哥哥把毛茸茸的雷鋒帽扣在她頭上,自己那頂沾著魚鱗的鴨舌帽邊緣結著白霜,發動時電動車發出低沉的嗡鳴,驚飛了車篷頂縮成毛球的麻雀。
車輪碾過潮濕的石板路,"咯吱咯吱"的碾水聲里,車廂外掛著的塑料桶結了層薄冰,桶里凍得硬邦邦的江魚泛著青白,腥氣混著哥哥外套上的霜雪味撲面而來。寒風灌進車篷縫隙,掀起他深藍色外套的后襟,露出里面磨得發亮的舊毛衣——那是大姨去年熬夜織的,袖口還補著整齊的針腳。
"坐好咯!"哥哥提高音量喊道,電動車碾過積水的洼地時猛地顛簸,濺起的水花噼里啪啦砸在篷布上。經過曬谷場時,幾位裹著棉衣的鄉親正翻曬著受潮的稻谷,看到電動車紛紛直起腰打招呼,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細小的白霧。
"這是九月吧!"李叔的煙袋鍋子在鞋底磕出清脆的聲響,"穿這么少可不行!"哥哥單手松開車把揮了揮,睫毛上落的霜花簌簌掉落:"我妹大學放寒假回來啦!"
九月裹緊大衣,透過結著水霧的篷布望著兩側略顯蕭瑟的田野。遠處魚塘泛著青灰色的波光,水面浮漂結著薄薄的冰花,像撒在水面上的碎銀。車廂里的暖風機發出微弱的熱風,混著淡淡的柴油味。
哥哥不時停下和路邊的鄉親打招呼,然后驕傲地介紹:“這是我妹妹,在青市讀大學,那個住在外婆家的九月!”起初,九月還有些局促,只是靦腆地笑著點頭,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漸漸地,聽著哥哥充滿自豪的語氣,看著鄉親們熱情的笑臉,她也放松下來,開始主動和大家問好。
“哎喲,這就是九月啊,都長成大姑娘了!”賣豆腐的劉嬸停下推車,上下打量著九月,“在青市過得咋樣?可別累著自己!”
“就是就是,”修自行車的王伯也湊過來,“有啥難處盡管說,咱們都是看著你長大的!”
這些帶著鄉音的問候,像夏日里的一陣涼風,讓九月心里暖暖的。雖然她并不認識這些人,但從他們親切的話語中,感受到了滿滿的善意,仿佛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就連街角的流浪貓,都像認得她似的,從墻根下探出頭來,發出輕柔的“喵喵”聲。
村口老槐樹下,幾縷炊煙混著曬咸魚的咸香在寒風里打著旋。九月踩著結冰的石板路轉過彎,就看見歪脖子棗樹下的雜貨攤——褪色的塑料棚被風吹得嘩嘩響,王嬸正踮著腳收晾在竹竿上的腌菜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