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列車的鐵皮在寒風中震顫,九月將額頭輕輕抵在結著薄霜的車窗玻璃上,冰涼的觸感讓她微微一顫。站臺的霓虹燈牌在視野里逐漸模糊成流動的光斑,"哐當哐當"的車輪聲裹挾著報站廣播的機械女聲,在擁擠的車廂里此起彼伏。春節返程高峰的人潮尚未退去,過道里塞滿了扛著編織袋的務工者,泡面的蒸汽與劣質香水味在頭頂交織成霧,她縮了縮脖子,把圍巾又緊了緊。
列車啟動不久,一陣急促的拖曳聲由遠及近。九月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男生正用肩膀抵著巨大的行李箱,硬塑料輪子卡在地面縫隙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的額頭上布滿汗珠,被汗水浸濕的劉海黏在額前,脖子上掛著的銀色mp3播放器隨著晃動輕輕撞擊胸口。男生穿著洗得發白的深藍色校服外套,袖口還沾著車站月臺的煤灰,手腕上褪色的硅膠手環隨著用力而微微發亮。
"同學,你是去長安大學嗎?"九月主動開口,聲音被旁邊嬰兒的啼哭聲削去一半。男生猛地抬起頭,黑框眼鏡險些滑落,眼睛亮得驚人:"是啊!你也是?"九月笑著搖搖頭,指了指行李箱上印著校門剪影的藍色貼紙:"不過是看這個猜的。"
男生這才反應過來,耳尖瞬間染上一抹紅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原來是這樣,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連找座位都手忙腳亂......"他說話時,身后突然傳來尖銳的剎車聲,整節車廂劇烈晃動,九月下意識抓住行李架,卻看見男生的行李箱不受控制地向前滑去。
千鈞一發之際,斜前方的灰衣老漢伸出布滿老繭的手,穩穩抵住行李箱:"娃子,把輪子卡這兒。"老人的解放鞋牢牢卡住行李箱萬向輪,露出里面補了三層補丁的藍布襪。
男生連聲道謝,額頭的汗珠滴在老漢手背,在粗糙的皮膚上滾成細小的水珠。九月注意到老人膝頭放著個褪色的軍綠色水壺,壺身用紅漆歪歪扭扭寫著"為人民服務",壺口還飄著幾片干枯的野菊花。
簡單的對話后,九月得知男生名叫林陽,來自和她同一個縣城。當林陽說出家鄉小鎮名字的瞬間,斜對面正在織毛衣的大媽突然抬頭:"喲,是花鎮的?我閨女也在那兒教書!"她舉起竹針,毛線球順著手臂滾到九月腳邊。
車廂里頓時熱鬧起來,有人操著相似的方言詢問鎮東頭的老槐樹,有人翻出皺巴巴的車票核對發車時間,就連原本埋頭睡覺的光頭大叔也撐起身子,露出背后印著"天南地北,家在心中"的暗紅色衛衣。
林陽興奮地拉開行李箱拉鏈,里面塞滿了各種包裝精美的小吃,塑料盒里的桂花糕還氤氳著糯米的甜香,玻璃瓶里的辣椒醬用紅綢布仔細扎著瓶口:"我走的時候,我媽非要給我塞這些,說學校食堂吃不慣。"他不由分說地遞來一塊桂花糕,糕點上點綴的干桂花隨著動作輕輕顫動。
九月咬下一口,軟糯的口感里裹著熟悉的清甜,記憶瞬間被拉回高中時代。那時每逢開學,外婆也總會為她準備這樣的家鄉味道,甚至會在飯盒夾層塞張小紙條:"餓了就吃,別省著"。
就在兩人聊得正歡時,對面座位傳來清脆的笑聲。扎著高馬尾的女生探出半個身子,發梢掃過九月的肩膀,發間別著的水鉆發卡折射出細碎的光:"聽你們說話,感覺好親切,你們是老鄉吧?"女生懷里抱著個印著維尼熊的毛絨坐墊,指甲涂著當時最流行的桃紅色甲油。她眼睛彎成月牙:"我叫蘇瑤,去青市師范大學,這是我朋友李悅,她要去青市理工大學。"李悅把森海塞爾耳機線繞在手腕上,露出一口大白牙,手機殼上貼滿了五月天的貼紙。
狹窄的車廂過道瞬間變成了臨時聚會場。林陽把行李箱橫在座位前當桌子,蘇瑤掏出一包洽洽瓜子,鋁箔包裝袋撕開時發出"刺啦"聲響。李悅翻出少見的蘋果ipad一代,銀色邊框在車廂里格外顯眼,卻被旁邊嗑瓜子的大爺誤認為是"洋鐵皮飯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