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殘局時,九月的手指還在發抖。她蹲下身撿拾瓷片,聽見身后傳來女孩的嘀咕:"這人真奇怪。"冷風從食堂后門灌進來,卷著糖醋汁的甜膩與番茄的酸澀。槐樹影子依舊在窗玻璃上搖晃,而那個會替她試甜度、把溫熱的雙皮奶捂在懷里穿過半座城的人,早已消失在時光的褶皺里。餐盤回收處傳來此起彼伏的碰撞聲,九月把剩余的飯菜倒進泔水桶,突然覺得連呼吸都帶著多余的重量。
細雨斜斜掠過校園梧桐葉,在青石板路上織出細密的水網。九月抱著被雨水打濕的課本,踩著水花往圖書館狂奔。轉角處突然撞上一堵溫熱的“墻”,懷里的筆記本嘩啦啦散落,鋼筆在積水里劃出墨痕。抬頭瞬間,她撞進一雙略帶歉意的眼睛,男生懷里的《納蘭詞》《倉央嘉措詩集》也紛紛墜地,其中一本深藍色封面洇開大片水痕。
“沒事吧?”男生彎腰撿書時,手腕上褪色的帆布手環晃進九月眼簾,繩結處還纏著細小的銀鈴鐺。雨水順著九月發梢滴落,在對方遞來的紙巾上暈開深色痕跡。她慌忙擺手:“沒事沒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男生被雨水浸透的白襯衫上,領口處的褶皺隨著呼吸起伏,恍惚間竟與記憶里某個畫面重疊——陸川總在雨天把外套披在她肩頭,自己卻淋濕半邊身子,嘴里念叨著:“下雨天要躲好,別感冒。”
此刻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她摸出來看,依然是空白的鎖屏。曾經那個會在暴雨天跨三個街區送傘的人,如今電話那頭永遠是“在開會”的機械提示音。男生將沾著水的書本摞整齊,一張泛黃的紙條突然飄落,九月瞥見上面工整的鋼筆字:“人生若只如初見”。墨跡被雨水暈染,像極了她日漸模糊的回憶。
圖書館二樓最角落的位置,九月把濕透的課本攤開,試圖集中精力復習。檀木書架間飄來熟悉的香氣,與陸川毛衣上的味道如出一轍。她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顫抖著點開最近刪除。回收站里躺著三十七天前刪掉的照片,那是在東市植物園拍的:陽光穿透紫藤花架,陸川肩頭落著片粉白花瓣,她踮腳去拂,被他突然摟進懷里,鏡頭定格下兩人燦爛的笑容。照片下方的qq留言還清晰可見:“和我喜歡的女孩在一起,每天都是晴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九月翻開英語課本,夾在其中的明信片滑了出來。那是陸川剛去江市時寄來的,印著江面落日的畫面早已褪色,郵戳也模糊得辨不出日期,背面的字跡卻依然清晰:“等我安定下來,就接你來看真正的夕陽。”她把明信片貼在胸口,忽然想起昨夜在他qq空間看到的空白,那些承諾過的未來,原來早就被時間撕成了碎片。
書架外傳來窸窣響動,那個男生抱著烘干的書本走過,《納蘭詞》扉頁露出半截銀色書簽。九月慌忙別過臉,卻在反光的玻璃窗上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雨水順著窗欞蜿蜒而下,將倒影分割成支離破碎的畫面,正如她此刻千瘡百孔的心。她知道,有些初見時的心動,終究會在歲月里變成無法觸碰的舊夢,而她還困在回憶的雨季里,等一個永遠不會再響起的“我到樓下了”。
九月盯著手機回收站的照片,手指懸在"徹底刪除"鍵上方遲遲未落。雨聲漸密,圖書館穹頂的玻璃被敲出連綿的鼓點。她突然聽見鄰座傳來翻書聲,抬頭看見那個男生正專注地用鋼筆在詩集空白處批注,褪色手環隨著書寫動作輕輕搖晃。
恍惚間,陸川伏案工作的模樣與眼前重疊。她猛地合上手機,將冰涼的掌心貼在發燙的臉頰。英語課本里那張明信片突然被風掀起,模糊的郵戳在光影里忽明忽暗。最終,九月深吸一口氣,按下刪除鍵,看著照片化作數據流消失。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小了,梧桐葉上的水珠墜落,在水洼里蕩開細小的漣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