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火車站的電子屏跳動著刺眼的紅字,候車室的空調吐出的風裹著汗酸味。九月拖著行李箱往外走,熱浪撲面而來的剎那,她突然改了主意——與其在候車室枯坐,不如去革命公園轉轉。記憶里那里有大片濃蔭,或許能暫避這灼人的暑氣。
公園里的梧桐樹撐開巨大的傘蓋,光斑在青石板路上跳躍。九月在烈士紀念碑前駐足,碑文上的燙金大字被歲月磨去棱角,倒比新刻的更顯厚重。樹蔭下有老人在下象棋,棋子敲擊石桌的脆響混著蟬鳴,恍惚間竟像極了家鄉戲臺的鑼鼓。
她在公園深處找到片紫藤架,藤蔓早已過了花期,只余干枯的豆莢在風里搖晃。長椅上落著幾片泛黃的葉子,九月坐下去,突然想起某次和男友爭吵后,也是這樣獨自坐在樹蔭下。那時她哭得稀里嘩啦,接到他道歉的電話卻又嘴硬。
手機鬧鐘突然響起,提醒她距離發車還有一小時。九月起身時,后腰被木椅硌出的紅痕隱隱作痛。穿過公園大門時,賣冰棍的大爺吆喝著“老冰棍嘞”,鐵皮箱子上的棉被被曬得發軟,讓她想起外婆家的老樟木箱。
硬座車廂的氣味總是混雜著泡面、汗味和煙草的余燼。九月把行李箱塞到座位底下,鄰座是個帶著小孩的婦人,孩子哭鬧著要喝酸奶,塑料吸管刺破鋁箔的聲音格外刺耳。她戴上耳機,播放列表里自動跳出那首曾和男友循環無數遍的歌,慌忙切到下一首時,手指在屏幕上劃出長長的殘影。
夜幕降臨時,車廂里漸漸安靜下來。九月蜷在座位上,看著窗外掠過的點點燈火。鄰座換了位背著蛇皮袋的民工,粗糙的手掌上沾著水泥漬。他掏出皺巴巴的饅頭啃著,忽然轉頭問她要不要喝熱水,保溫杯里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九月的眼睛。
第二日清晨,九月在搖晃中醒來。對面坐著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人,正專注地翻看《長安地方志》。陽光斜斜照進來,在書頁間投下細密的紋路。中年人察覺到她的目光,指著某段文字輕聲說:“你看,這記載的革命故事,和革命公園里的碑文能對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地方志聊到各自的家鄉。中年人說他常年在外跑業務,每次路過長安都要去革命公園轉轉,“就像和老朋友見個面”。九月想起昨日在公園的半日游蕩,突然覺得那些沉默的碑文,或許真的承載著某種跨越時空的對話。
火車穿越秦嶺時,隧道接連不斷。黑暗與光明交替的瞬間,九月望著車窗里自己忽明忽暗的倒影。曾經她總愛在火車上和陌生人攀談,聽天南地北的故事,把每個相遇都當作命運的饋贈。如今卻只愿縮在角落,看窗外的風景像默片般掠過。
第三日凌晨六點,灰蒙蒙的天空還未完全蘇醒,晚點半小時的火車終于緩緩駛入南市火車站。九月隨著擁擠的人流挪動腳步,站臺的白熾燈在晨霧里暈染成朦朧的光斑。車輪與鐵軌摩擦的刺耳聲響漸漸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行李滾輪聲和人們的交談聲。
走出站臺的瞬間,早市的煙火氣洶涌而來。不遠處的攤位上,烤串在炭火上滋滋冒油,焦香混著孜然味直往鼻腔里鉆;隔壁賣涼粉的攤主正熟練地攪拌著調料,酸辣氣息裹挾著新鮮黃瓜的清爽,勾得人食欲大動。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里,有人喊著“剛出鍋的包子”,有人招呼著“來碗熱乎的豆腐腦”,這些熟悉的城市聲響,像一雙手輕輕摟住了她疲憊的肩膀。
“妹子,打車不?保證給你送到地兒!”拉客的出租車司機圍了上來,熱情的話語里帶著濃重的方言。九月禮貌地搖頭拒絕,拖著行李箱走向公交站牌。金屬拉桿在地面劃出長長的聲響,與早市的喧鬧交織在一起。站牌下已經站了不少人,有穿著工裝準備去做工的漢子,有挎著菜籃趕早市的大媽,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清晨特有的困倦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