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抬頭看著公交線路表,目光在“南市汽車站”幾個字上停留。晨風吹來,帶著些許涼意,拂起她額前的碎發。遠處的街道漸漸熱鬧起來,電動車的鈴聲、汽車的鳴笛聲、商鋪開門的卷簾聲,共同譜寫出這座城市蘇醒的樂章。她深吸一口氣,感受著熟悉的氣息填滿胸腔。在這煙火繚繞的清晨里,她知道,離那個叫“家”的地方,又近了一步。
九月擠上開往汽車站的公交車時,車廂里正播放著本地電臺的早間新聞。她抓著搖晃的扶手,看著車窗外熟悉的街道向后退去。路邊的早餐攤熱氣騰騰,包子鋪的蒸籠白霧繚繞,油條在油鍋里翻涌成金黃的浪花,上班族行色匆匆地咬著煎餅果子,這樣的市井日常讓她心里泛起暖意。
公交車走走停停,穿過熱鬧的商業街,繞過擁堵的十字路口,一個小時后終于抵達汽車站。站內人來人往,九月隨著人流走向售票窗口,玻璃上貼著最新的班車時刻表。“花鎮,下午兩點那趟。”她掏出身份證,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柜臺。接過淡藍色的車票時,“南市—花鎮”幾個字清晰印在票面上,像一道通往家的密碼。攥著車票走向候車區,九月望著電子屏上跳動的車次信息,突然覺得這薄薄的紙片,承載著比任何時候都要厚重的期待。
開往花鎮的班車在晨光中啟動,九月靠窗而坐,將額頭抵在微涼的玻璃上。陽光斜斜穿過云層,給道路兩旁的稻田鍍上一層金紗,早起的白鷺掠過波光粼粼的水面,驚起串串漣漪。她數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電線桿,聽著輪胎碾過柏油路的沙沙聲,晨光里浮動的塵埃在光柱中上下翻飛。
手機在包里震動起來,是大嫂發來的消息:“到哪了?我和你哥準備去接你。”九月盯著亮著的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未落。晨光透過車窗,在手機屏上投下斑駁樹影,她想起昨夜電話里大姨念叨的“路上小心”,想起大哥說要留的那碗熱湯。猶豫片刻,她刪掉原本打下的“不用麻煩”,重新輸入:“快到花鎮車站了,你們先忙著,待會到了村口來接我一下。”發送鍵按下的瞬間,班車恰好駛過寫有“花鎮歡迎您”的路牌,晨風卷著熟悉的稻香涌進車窗。
九月踩下公交車踏板時,金屬臺階在陽光下泛著灼人的溫度。她拖著行李箱拐進站臺,站牌邊緣結著蛛網,褪色的線路表上,“宜城路口”幾個字被陽光曬得發白。蟬鳴聲鋪天蓋地涌來,候車亭的鐵皮頂棚在烈日下嗡嗡作響。
候車的人不多,穿碎花衫的阿婆坐在塑料凳上打盹,菜籃里的西紅柿沾著新鮮泥土。遠處傳來公交車報站的電子音,九月踮腳張望,藍白相間的車身正轉過路口,輪胎碾過碎石路發出細碎聲響。車門打開的瞬間,空調裹挾著陳舊皮革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將行李箱立在一旁,伸手從帆布包里掏出零錢包。硬幣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投入投幣箱時濺起小小的回響。選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行李箱橫在腳邊。車內廣播機械地報著下一站,車窗外成片的玉米地沙沙搖晃,農舍屋頂的炊煙裊裊升起。
公交車碾過村口最后一個土坑時,正午的日頭正懸在頭頂。九月拖著行李箱跳下車,鞋底瞬間被曬得發燙的柏油路黏住。蟬鳴在香樟樹上炸成一片白噪音,比城市里的更加生猛,震得人耳膜發疼。遠處曬谷場傳來脫粒機的轟鳴,混著誰家灶間飄來的柴火飯香,在熱浪里釀出熟悉的鄉野氣息。
她把行李箱拖到歪脖子老樹下,樹蔭邊緣的光斑隨著枝葉搖晃,在石板路上織出流動的金網。手機在包里震動,大嫂發來消息:“到哪啦?馬上到!”九月抬頭望向村口的方向,隱約看見電瓶車揚起的塵土在陽光下打著旋兒。
風掠過曬得低垂的稻穗,送來夾雜著泥土和稻草的暖烘烘的氣息。田埂邊的野薄荷被曬得蜷起葉片,卻依然固執地散發著清涼的香氣。九月摘下帽子扇風,望著遠處漸漸清晰的電瓶車輪廓。
這一刻,九月忽然覺得,所謂成長,或許就是學會與記憶和解。那些在火車上做過的夢,在異鄉落下的淚,都像車窗外掠過的風景,最終沉淀成生命的底色。而家,永遠是疲憊時可以停靠的港灣,是無論走多遠都牽著風箏的那根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