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啦？冰箱里有西瓜，我給你冰好了。"大姨轉身時，額前的碎發黏著汗珠，曬得黝黑的臉頰擠出幾道皺紋。她手腕上的銀鐲子晃了晃，那是二哥的第一份工資買的，如今被歲月磨得發亮。
打開冰箱，西瓜被切成均勻的月牙狀，裹著一層薄薄的白霜。九月咬下第一口時，冰涼的甜意在舌尖炸開，果肉里還帶著陽光的味道。大姨坐在灶臺前擇菜，豆角在她布滿老繭的手中"咔嚓"斷開，指甲縫里嵌著未洗凈的泥土。灶臺上的搪瓷杯里泡著蒲公英茶，水面浮著幾片泛黃的葉子，那是大姨特意為她準備的，說能解城里的火氣。
夕陽西下時，天邊的云彩像被打翻的調色盤，從橘紅漸變成絳紫。菜園里的番茄藤掛著水珠，九月跟著大姨摘菜，竹籃在手臂上晃出細碎的聲響。"老李家那小子考上省大了。"大姨掐斷辣椒枝，青色的辣椒掉在圍裙兜里，"王嬸家的母豬下了十二只崽，黑背白肚，活像一群小元寶。"遠處的稻田翻著金浪，收割機的轟鳴聲隱約傳來，驚起幾只白鷺撲棱棱飛向遠山。
葡萄架下的白熾燈亮起來時，大姨父正用開酒器旋開米酒壇。黃泥封口裂開的瞬間，醇厚的香氣混著葡萄葉的清苦彌漫開來。琥珀色的米酒在粗瓷碗里輕輕晃動，表面浮著幾粒未過濾的糯米。九月抿了一口，甜味里帶著微酸，像極了十歲那年在河邊撿到的野莓。大哥往她碗里夾了塊蒸南瓜，南瓜皮被蒸得透亮，筷子一戳就化開，甜糯的滋味順著喉嚨滑進胃里。
夜漸漸深了，銀河在頭頂鋪展開來，像撒了一把碎鉆。老黃狗趴在桌下打盹，尾巴偶爾掃過石板地。大姨父講起上次上山遇見的野兔，說那兔子豎著耳朵蹲在松樹下，眼睛像兩顆紅瑪瑙。大哥則說起新修的水渠，說現在灌溉稻田省了half的力氣，明年要試試種新品種的草莓。大姨一邊給九月扇著蒲扇，一邊念叨著："在學校別舍不得花錢，食堂的肉要多吃點。"扇葉帶起的風里，飄著淡淡的艾草香。
回到房間時，月光已爬上窗臺。風扇在頭頂吱呀轉動，送來帶著泥土氣息的風。九月摸著枕頭套上大姨繡的并蒂蓮，絲線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溫好的牛奶，杯壁上凝著水珠，那是大姨趁她不注意時送來的。窗外的蟲鳴聲此起彼伏，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想起這學期在圖書館熬的夜，想起考試失利時躲在廁所掉的眼淚，那些曾經以為跨不過去的坎，此刻都像窗外的蟬鳴般遙遠。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室友發來的照片，她們在宿舍里煮火鍋，霧氣氤氳了整個鏡頭。九月笑著回復了個表情包，突然覺得那些在城市里的喧囂與煩惱，都比不上此刻鄉下的寧靜。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給水泥地鍍上一層銀輝。九月翻了個身，把臉埋進帶著陽光味道的枕頭里，聞著上面淡淡的皂角香。樓下傳來大姨父鎖門的聲音，接著是老黃狗的幾聲輕吠，然后一切都歸于寂靜。只有輕柔的風聲掠過樹梢，像母親的手輕輕撫摸著大地。
在這個屬于故鄉的夜晚，九月終于明白，無論走得多遠，家永遠是最溫暖的港灣。那些成長路上的歡笑與淚水，就像這杯自釀的米酒，在時光的沉淀中變得愈發醇厚。她閉上眼睛，嘴角帶著微笑，在蟲鳴與風聲的伴奏下，漸漸沉入香甜的夢鄉。夢里，她又回到了小時候，跟著大姨在河邊摸魚，陽光灑在水面上，閃著點點金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