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民公園的東門走出時,九月的運動鞋還沾著菊展長廊的露水。正午的陽光斜斜穿過法桐枝葉,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望著公交站牌上蜿蜒的線路圖,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玻璃框邊緣的銹跡——那是時間留下的印記,如同她背包上那道縫補的痕跡。
103路公交車進站時揚起一陣塵土,車門打開的瞬間,混雜著汗味與辣條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后排幾個穿校服的學生正擠在一起聽歌,手機外放的電子音效和他們的哄笑刺破車廂的沉悶。
九月側身避開過道里搖晃的購物袋,在靠窗位置坐下,膝蓋上的背包壓得有些發沉,里面裝著人民公園文化長廊抄錄的詩句,還有半塊沒吃完的重陽糕。
車輪碾過柏油路上的補丁,車身隨之輕晃。九月將額頭抵在冰涼的車窗玻璃上,看梧桐樹影在臉上流淌成河。街邊商鋪的櫥窗里,褪色的茱萸花環隨著穿堂風輕輕碰撞,塑料葉片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某個路口,幾個老人圍坐在石桌旁下象棋,楚河漢界間的廝殺聲透過開著的車窗飄進來,與公交車報站的電子音交織成獨特的城市交響。
當公交車轉入老街,熟悉的桂花香突然濃烈起來。九月下意識坐直身子,望著那家老字號桂花糖糕店前排起的長龍。戴藍布圍裙的老師傅正掀開竹蒸籠,白霧裹挾著糯米的甜香漫過青石板路,排隊的老人們拎著帆布包,笑談聲中夾雜著\"給孫子帶兩塊\"的叮囑。她想起小時候外婆蒸糕時,氤氳熱氣里飄著的也是這樣溫暖的味道。
\"咯噔——\"公交車碾過鐵軌道口的瞬間,九月感覺心跳漏了一拍。金屬撞擊的震顫從腳底蔓延到心口,仿佛與記憶深處某個相似的時刻重疊。她低頭摩挲著背包帶的針腳,那些歪歪扭扭的線跡里,藏著去年徒步時迷路又堅持找到方向的倔強。車窗外,西山的輪廓已在云層中若隱若現,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畫,等待她用腳步去暈染色彩。
當\"云岫\"牌坊的飛檐刺破天際線時,九月攥著扶手站起身。牌坊基座上雕刻著松鶴延年的圖案,歷經歲月打磨的紋路里還嵌著幾片干枯的紅葉。山腳下果然如預料般熱鬧,賣糖葫蘆的小販舉著草靶穿行人群,竹簽碰撞發出細碎聲響;幾個孩童舉著塑料茱萸枝追逐打鬧,笑聲驚起路邊梧桐樹上的麻雀。
\"姑娘,要根登山杖不?\"沙啞的吆喝聲從左側傳來。戴斗笠的老伯蹲在竹簍旁,簍子里整齊碼放著削好的竹杖,每根都用紅繩系著祈福的平安結。九月一眼相中刻著\"步步高升\"的那根,竹面還留著新鮮的刀削痕跡,握在手里溫潤稱手。老伯收錢時露出缺了門牙的笑:\"今天登了這山,保準往后路路順!\"
石階由青灰色花崗巖鋪就,縫隙里鉆出嫩綠的蕨類植物。起初九月走得輕快,手機鏡頭追著石縫里探出的野菊,淡黃色花瓣上還凝著未干的晨露。轉角處忽然竄出灰影,她屏住呼吸,看著松鼠蓬松的大尾巴消失在松樹后面,樹影搖晃間,幾片紅葉打著旋兒飄落。巖壁上不知名的苔蘚像潑墨畫般蔓延,她掏出筆記本描摹時,鋼筆尖不小心蹭到掌心,留下一抹靛藍。
海拔攀升至五百米時,山路陡然變窄。九月的運動鞋底在潮濕的石階上打滑,每邁出一步都要先用登山杖試探。汗水順著脊椎滑進后腰,浸透的運動衫緊貼皮膚,黏膩得難受。在寫著\"半程觀景臺\"的木牌旁,她癱坐在石凳上,喉嚨里像塞著團浸了鹽水的棉花。遠處蜿蜒的石階消失在云霧里,如同通往未知世界的天梯,讓人望而生畏。
就在她攥著登山杖猶豫是否折返時,身后傳來規律的腳步聲。起初很輕,像是山風掠過枯葉,漸漸變得清晰有力,伴隨著竹簍晃動的窸窣聲。九月回頭,看見一位背著竹簍的老人正穩步走來,深灰色中山裝洗得發白,褲腳扎著草繩,露出沾著泥土的解放鞋。
\"小丫頭歇腳吶?\"老人在她身旁站定,竹簍里的野果散發出酸甜氣息,幾片銀杏葉從簍口探出頭來,\"這山路看著唬人,慢慢走總能到頂。\"他變魔術般摸出兩顆野山楂,果實表面還帶著絨毛,\"嘗嘗這個,提神。\"
酸澀的汁水在舌尖炸開,九月忍不住瞇起眼睛。老人已經在石凳上坐下,竹簍里露出幾株帶土的草藥,葉片邊緣泛著鋸齒狀的銀光:\"這是金線蓮,治咳嗽最靈。\"他用布滿老繭的手指摩挲著竹凳的裂紋,\"我年輕時在山上遇過老藥農,教了我不少識草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