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淮深、張淮澄及張議潮諸子都在此處等候,他們見到劉繼隆后便連忙行禮。
劉繼隆看著他們,盡管盡力維持沉穩,語氣卻還是有些著急道:“御醫呢?”
“此為體衰,御醫難治,臣便讓他們退下了。”
張淮深站了出來,表情有些緊繃,顯然在強行忍耐。
劉繼隆聽后也知道無力回天,只能走到張議潮床前,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他伸出手去握住張議潮的手,卻見張議潮整個人汗水如粘稠的漿水般涌出,整個人仿佛被汗水浸泡。
“河西……某來了!”
他未曾稱呼張議潮為敦煌王,而是喚他作河西。
在聽到呼喚后,張議潮的眼皮微動,隨后艱難睜開,目光與劉繼隆對視。
劉繼隆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張議潮則是恍惚道:“陛下……”
“是某!某在這里!”
劉繼隆前傾身子,似乎想讓他看得更清楚。
在他的努力下,張議潮看清了他,微微點了點頭,語氣斷斷續續道:
“某做了個夢……某夢見阿兄與二郎病死洛陽,某……某入洛陽后被懿宗閑置,涼州為嗢末所占……”
“賊兵攻入洛陽、某家幾位郎君逃向河西,亂了河西……”
他說到此處,眼睛盡力看向劉繼隆身后,在看到張淮深的身影后,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如釋重負道:
“好在是夢、好在是夢……某沒有對不起大兄、也沒有對不起河西的百姓……”
劉繼隆聞言啞然,他不知道張議潮為什么會夢到這些事情,但他知道這些事情都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他攥緊張議潮的手,語氣有些顫抖,但卻十分堅定:“是夢……”
“對、對,是夢……”
張議潮沒有告訴眾人夢的后續是什么,只是在得到劉繼隆的肯定后,臉上露出了笑意。
他的力氣與呼吸在減弱,但卻又突然憑空生出股力氣攥緊了劉繼隆的手。
二人四目相對的同時,張議潮只覺得眼前閃過許多畫面。
他看到了少年時的自己,也看到了吐蕃人將漢人視作奴隸,隨意折辱,而自己手抄《無名歌》發誓要將吐蕃人驅離的畫面。
他看到了跟隨父親前往邏些城的自己,青年的他并未沒有該有的意氣風發,有的只有身為漢人卻跪在吐蕃贊普前的滿臉陰郁。
他在邏些城看到了貴族將漢人視作斗獸,讓他們決出生死。
耳邊是吐蕃貴族的嘲笑聲,面前是同族人為乞活而不得不手刃對方的畫面。
怒火升騰,可不等他有所行動,便看到了吐蕃內亂,兩鬢斑白的自己毅然決然聯合沙州豪強收復沙州,將書籍中的“三辰旗”重新插在敦煌城頭,統軍出行,發宏愿收復河西的畫面。
千百種畫面如白馬過隙般將自己過往七十余年的經歷囊括,他沒有辜負少年時的自己,也沒有辜負河西的百姓,更沒有辜負阿兄和淮深他們……
“好山色,終復漢家之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