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魚……”太像龍了。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絲縷流云流轉于碧空,陽光揮灑而下,照在巨鯉魚窄長的身子上,照亮了它金色的鱗片。
孟醬缸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來幫忙,見到這一幕,心中猛然一抖。
“爹,你怎么不走了?”
“這魚……”
當了幾十年廚子的孟醬缸一時竟說不出自己心中的踟躕和驚惶。
殺了這樣的魚,不會遭報應嗎?
站在離魚幾步遠的地方,他實在是邁不動步子了。
“這魚,真的形似金龍啊!”有人小聲說。
人們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龍,金龍,豈是凡人能抓、能吃的?
為了一時口腹之欲吃下這等祥瑞之物,就算不遭天譴,事情傳揚出去,也怕引來禍患啊。
有膽小的,心中已然生出了退意。
經營酒樓多年,羅守嫻最懂在宴席上最怕的是什么,不怕客人爭吵打砸,怕的是爭吵之后無人暖場,無人帶頭舉箸,東西能砸、飯能倒,人心不能跑、食興不能掉。
“袁爺真是有大本事,讓黃河鯉到了維揚城還這般有氣力。”
袁崢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他笑了兩聲,說道:
“這魚我一路上讓人精心飼喂,吃的也都是燕窩人參,才有現在的好樣子……羅當家,除了魚頭,魚尾你可會做?”
“且慢!袁郎君可否與我說兩句話?”
出聲的人是今日主客——新任都轉運使鹽使范績。
袁崢自然笑著答應。
“東家,這魚殺不得!”
孟醬缸走到羅守嫻身側小聲勸她。
羅守嫻看向自己師伯:
“師伯,您怎么了?”
粗胖的大灶頭此時臉色蒼白,手緊緊攥著:“殺了這樣的魚,咱們會遭天譴的!”
羅守嫻輕皺了下眉頭,又笑了:
“師伯,咱們當禽行的,殺牲點火給人飽腹,哪有什么報應?”
“這次不一樣!東家!這、這哪里是魚?這是要修成半龍了呀!鯉魚本就是能成龍的!”
巨大的鯉魚還在地上掙扎,羅守嫻看著它,輕輕搖頭:
“生到幾十斤的魚咱們也殺過做過,我敬這些魚生長不易,盡心全力將之烹成佳肴,便是我的敬。但你說這魚生得像龍,就讓我敬它怕它,忘了禽行本分,是萬不可能的。”
她微微俯身,從孟醬缸的腰間抽出要用來殺魚的刀。
“東家!”
“師伯您不敢做,我來做就是了。”
高處忽然傳來了袁崢的笑聲。
“范大人仁善寬厚,實在是我們這些鹽商的大福氣呀!”
他面帶紅光,大聲說道:
“羅東家,這魚且不殺了,勞煩您另取了魚做拆燴魚頭,這魚啊,暫養在池子里吧。”
聽他這么說,園子里許多人都松了一口氣。
吳舉人有些遺憾地咂了咂嘴,他還想著吃了魚之后抄三卷經書送廟里抵賬呢。
羅守嫻笑著說:“可惜這魚不能口吐人言,亦不通人理,不然怎么也該拜謝范大人和袁爺的恩德。”
說罷,她抽出魚刀跨在魚身上,鯉魚再次甩尾,竟然被她用膝蓋壓了下去。
固住魚身,銀亮的刀比在魚的腮下。
“你自黃河而來,在維揚城遇到了兩位善人,范大人念你生長不易,不愿意你客死異鄉,袁老爺亦有好生之德,才讓你這本該拆頭上桌的魚得以寄身流景園內,這兩份恩典你千萬記得。”
說罷,她在鯉魚的鰓蓋上劃了一刀,又拔下了一片魚鱗。
“名魚大菜,因一念之善舍之,在座賓客,于你皆是恩人,你也要記牢。”
抬頭,她看向孟醬缸:
“師伯,與我一道將它送入池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