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至今為止的人生里,梁初楹一直恨著梁聿。
梁慶說要把梁聿帶回家的時候,他跟王依曼大吵一架,那時候她才七八歲,第一次見到那樣執拗的梁慶。
在她印象里,父親總是溫柔謙遜的,而母親要更好強一些。
他們爭吵,摔爛了家里的玻璃杯,王依曼決定跟梁慶離婚,拎著行李箱離開家門,梁初楹的撫養權被判到父親手里,此后再也沒見過媽媽。
氣溫哆哆嗦嗦地下降著,那些摔碎的玻璃杯殘渣都還在原地,爸就往家里領進來一個孩子,比她小不到一歲。
梁初楹很難給這個孩子好臉色,就是因為這個孩子,所以她家落得雞犬不寧的地步、所以媽媽才會走。
她在梁慶面前發過脾氣,問他那孩子到底是誰,是不是他的私生子,梁慶摘了眼鏡揉一揉眉心,叫她別管那么多:“爸沒有做過那種事,梁聿他是我朋友的孩子,丫丫不要多想,我從未背叛過你和媽媽。”
“梁聿”是梁慶后來給他改的名字,他以前姓“崔”,梁初楹在心底冷笑,倒是從來不知道她爸還有個姓“崔”的朋友。
梁初楹搞不懂他為什么寧愿跟王依曼鬧翻也要替別人家養小孩,梁慶總是嘆氣,說告訴她了她也聽不懂,然后固執己見地,把梁聿帶進家門。
梁聿進門那天,臨近過年,冷空氣挨家挨戶地造訪,大雪覆蓋華城幾百里長路。
天色混沌,暴雪壓塌供電線路,應急燈在樓道投下搖晃的虛影,家門口落滿了車輪碾過的痕跡,間或夾著幾串零散的鞋印,頃刻被新落下的雪覆蓋。
梁慶是親自開車去幾十公里以外的老街區把梁聿接回來的,車轍印蔓延了一路,停在居民樓底下,梁聿拎著一個黑色書包下來,很禮貌地跟梁慶道謝。
“麻煩……爸爸了。”他叫不熟練。
梁慶的視線穿過鏡片落在小孩子身上,停頓兩秒后笑起來:“不當事,腦袋不疼了吧?”
梁聿若有所思地低著頭,“嗯”一聲以后就再沒說話。
家里的窗戶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過年的窗花都貼不牢,紛紛掉了下來。
梁初楹趴在樓梯欄桿上,落地窗外是雪景,雪粒壓彎枝頭,她的眼神也冷若寒冰,大剌剌地盯著剛進家門的他。
梁聿那時候個子還不算高,穿得也很單薄,棉鞋被浸濕一大片,像沒幾件衣服一樣,一件輕飄飄的白色薄絨襖子被風一吹就掀開一個角,圍巾遮住大半張臉,眼睛里跟蒙了一層霧一樣,模模糊糊的。
那時候梁初楹太小,也沒想過,如果她爸真的心疼這個孩子,怎么會在這么冷的天一件衣服都不給他買,叫他穿一身春裝就跑來。
他抬頭看見梁初楹,小女孩絲毫不掩飾對梁聿的惡意,小拇指勾著唇角往兩邊扯,對他做鬼臉。梁聿眼神沉寂,透露出不符年齡的安靜,淡漠盯了她幾秒,像是因為近視而瞇住,那眼神晦澀難懂,上上下下將她掃描了一遍,梁初楹莫名怵了一下。
下一秒,他又笑得很乖,足夠迷惑人心,皮膚像雪一樣白凈,臉跟妖精似的,眼睛里模糊的霧似乎要化成水溢出來。
梁初楹默默把手放下來,在心底罵他裝模作樣,轉身回房間里了。
梁聿確實是個心思很重的人,從小就這樣,看上去倒是逆來順受的,撿她扔下去的玩具,再一步一步跑上來還給她,梁初楹氣不過,會在他面前把玩具又重新扔下去。
每當這時,梁聿牙齒抵住下唇,眸若死水,但那點表情快得幾乎都捕捉不到,下一秒又莞爾,佯裝無奈地跑下去重新撿給她,說姐姐不要再鬧他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