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宗信大笑舉杯。
“諸君滿飲!”
酒杯落下,楊宗信目光轉向魏昶君,語態溫和。
“某聞魏大人力敵韃子,如今看來,自蒙陰至莒州,民間風評亦是極佳,想來民生治理頗有才干。”
“無怪能在短短年余,便一躍成為莒州同知。”
言及此處,楊宗信話鋒一轉。
“然官場之上,若魏大人仍有抱負,便不是無依無靠可為之。”
“當今朝堂,五品以上官吏,進退之際,已非人力所能乞及,皆是閣老,六部之博弈。”
“即便本官,若非張瑞圖閣老提攜,也不能至此。”
幾乎算挑明開口,楊宗信不再言語,只是淡淡等著。
他不信魏昶君見此天梯,不會為自己尋一份靠山。
酒桌之上,氣氛為之一肅,眾人目光匯聚。
先前笑吟吟,如今魏昶君臉色驟寒,重重放下酒杯。
“凡朝堂官吏,上食君王之祿,下奉百姓之膏,為國盡忠,為民盡心,方才不負這身袍服。”
“到楊大人眼中,吾等官身,竟是閣老六部博弈棋子,黨爭之物?”
“大丈夫自當為民為官,何為權貴!”
夏允彝等隨座文人眼眸明亮,驚嘆抬頭。
韃子南下,流民四起,天災頻發,世道艱難。
朝堂之上,官場博弈,暗流涌動。
誰人顧及過為官究竟是為誰人為官?
想不到這世道,還有如此心性之官吏!
當中遭下屬官吏怒斥,偏生對方占據大義,彼時楊宗信面色鐵青,手中酒杯擲地,拂袖而去。
只冷冷開口。
“道不同,魏大人好自為之!”
魏昶君不在意,瞇起眼睛。
他就是要當著這些文人,打響名聲,亦借之告訴崇禎,莒州有一孤臣,不會被拉攏。
一則不被崇禎作為一次性兵卒消耗。
二來,也是借此拉攏文人為自身所用。
伴隨文場散去。
為昶君邀請了夏允彝入府一敘。
“里長,夏允彝即將抵達府邸。”
聽到夏允彝三字,魏昶君放下書冊,微微點頭,目光慨嘆。
夏允彝,字彝仲,號瑗公,松江府人。
二十四歲中舉,結幾社,以圖參與政事。
但最讓他記憶猶新,是此人聽聞崇禎自縊,大廈將傾,決然募兵,以微弱之力,與韃子周旋一年余,最終兵敗,松塘水淺及腰,卻硬生生彎腰埋頭,嗆水殉國。
房門推開,聲音響起。
“彝仲見過大人。”
身著長袍,夏允彝神色平靜,拱手作禮。
魏昶君點頭,旋即開口。
“久聞彝仲名滿松江,今吾莒州百廢待興,彝仲可愿為吾幕僚,為百姓計?”
“彝仲所愿,為官造福一方,若大人以官職相授,彝仲必竭盡全力,上報朝廷,下安百姓。”夏允彝拒絕的毫不猶豫。
指尖在桌面上敲打,室內寂靜,魏昶君思索片刻,看向眼前目光堅毅的書生。
“彝仲已有舉人功名,莒州尚缺掌管錢糧的管糧官,若愿前往各縣及鄉鎮清丈地主田畝,也算足以勝任。”
清丈地主田畝后,隱藏田地便要交稅,無異于從這些地頭蛇身上割肉。
魏昶君也想看看,他有沒有這樣的膽子。
若是真能做事,莒州未必沒有他一席之地。
“敢不從命!”
夏允彝走了,帶著三十夜不收,星夜兼程,抵達鄉里。
“這位大人可想好了,哪些該上報,哪些不該上報,當謹言慎行才是。”
“吾等鄉老屆時受了委屈,做出什么事,可不是吾能約束。”
手持棍棒的護院們獰笑站在院落,地主黃成負手而立。
夏允彝面無表情,狠辣揮手。
“所有田畝,一寸不可放過!”
“爾敢!”
地主黃成咬牙,猙獰開口。
“大人,鄉野路滑,走路可要小心些......”
量測開始,老仆湊上前,眉頭緊皺。
“大人三思,魏同知派你前來,怕是他的也不敢如此。”
“等清丈完成,只怕便要以你人頭,泄此等地頭蛇之憤了。”
“君不見閣老張居正乎?”
火把光焰于夏允彝面上明滅不定,唯獨眼眸璀璨。
他不在意,他只希望百姓能過上安生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