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
風聲呼嘯。
雪花又大了起來,呼呼的作響,像是碎刀子一樣亂竄。
紅袍軍帳堆著劈柴,吃了肉菜,開始燒著大鍋水,有人擦身子,有人去干凈的木桶接水喝茶。
還有紅袍軍站在木頭堆的臺子上,在訴苦大會發言。
魏昶君一直在遠遠的看著。
他披著紅色披風,和大多數人一樣,只不過他沒有讓侍衛簇擁,而是就那么一個人看著。
這是他的鐵軍。
不!
不是他的。
這是人民的鐵軍!
魏昶君在看著。
看著臺上的紅袍騎兵在講述自己,訴苦大會。
說自己以前的日子。
訴苦的人叫王黑,黑瘦,他站在臺上,用陜西話說著。
“想起以前三年前那個雪夜,崇禎五年的陜西白水縣,那時候俺們村的凍土裂開三指寬的縫。”
“小妹餓得啃他腰帶上的草繩,娘親把最后半碗觀音土糊糊推給高燒的弟弟。”
“那時俺十三歲的指節還攥不緊鋤頭,卻在流民堆里練就了用牙齒撕開樹皮的絕活。”
王黑笑著,但其他人沒笑,因為都經歷過!
直到王黑開口:“俺們開始逃亡了,爹媽沒了,娘沒了,就一個妹妹,俺逃到了莒州。”
“當那面猩紅大旗插進莒州時,俺背著妹妹在最后頭,我我害怕的看著紅袍軍。”
“然后俺記得里長來了,俺想喊他總督,但他非要俺喊里長,他摸著俺和弟弟妹妹的頭問我們識得字么。”
說到這里時,王黑興奮的瞪大眼!
像是這輩子最快樂最幸運的事情!
而后王黑依舊大笑:“俺說不認字,俺害怕低著頭,畢竟里長嫌棄,但里長說俺們赤子心性最干凈!”
“之后俺被人領到村子里,分到了屋子,俺非要參軍,所以分到了土地,分到了生平第一套完整衣裳,粗布戰襖里竟縫著好棉襖。”
“弟兄們,那是真暖和啊。”
王黑拍打自己的戰甲,像是拍打崇禎五年那一件棉襖。
真他嗎暖和!
其他人大笑著、但有人在哭,悄悄的哭。
魏昶君看著,遠遠的看著,不曾打擾,他目光是那么溫和。
現在的紅袍軍巡山輕騎一營地飄著孜然香氣。
訴苦大會開著,還有火頭軍把大清陣亡戰馬剔骨熬湯,馬肉切成薄片在鐵板上炙得滋滋冒油。
有人聽著,還有人喝茶,或者圍坐在彈藥箱拼成的長桌前,用通條串著蒜瓣烤肉。
還有其他人在忙著收斂弟兄。
“老張這份寄給保定慈幼局。”一個獨眼百戶拋來個油紙包給十人師。
“張秀才說他死了,但他攢的七兩賞銀,說要給東昌府荷花鎮私塾認字最多的娃娃扯新衣。”
百人師趙鐵蛋流著淚,開始登記入庫。
在張秀才遺書背面蓋“驗訖“紅戳。
這是紅袍軍的規矩,所有陣亡者遺物需經三關核驗,確保錢糧直達家屬。
確保所有人的都死了也能落到一切該有的東西。
還有長火銃紅袍騎兵王小麥蹲在炊事車旁寫家書,炭筆是從清軍箭桿上削的:他寫著磕磕絆絆念著,時不時詢問十人師,也就是指導員。
王小麥開始念著:“姐,今日俺斬首一級,應能購東郊二畝旱田。待殺滿五級,便可湊足你嫁妝...”
還有醫官抬著烈酒穿梭在傷兵間,這么冷的天氣必須治好了。
所以醫官每縫合一處傷口就唱句吉利話:“這針走龍蛇,保你年底娶媳婦!”
于是很多年輕的紅袍兵羞紅了臉。
有大笑。
還有訴苦大會。
還有烤肉。
歡呼極了,這一夜的紅袍輕騎很平靜,沒人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