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這邊看著啟蒙師教導士卒許久,心緒復雜。
一場會散開,已是子夜時分,李自成也掀開自己營帳的毛氈簾。
本該守夜的親兵靠在墻角打盹,懷里抱著紅袍軍發的棉被。
帳內火盆燒得正旺,炭是上好的西北無煙焦炭。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驛站當驛卒的日子,那時整個驛站也找不出這樣好的炭。
“大哥!”
劉宗敏裹著寒氣闖進來,斗篷上結滿冰晶。
“你猜我在糧倉看見什么?上百車咸肉全貼著紅封!管庫的劉老四現在張口閉口都是啟蒙部,監察部!”
李自成摩挲著案上新送來的精鋼佩劍。
劍柄纏著防滑的布料,比他過去那柄生銹的腰刀不知強多少倍。
帳外傳來巡夜梆子聲,伴隨著巡邏的腳步聲,這是紅袍軍的新規矩。
“明日要開大會。”
李自成摩挲著手柄,盯著精鋼上的云紋。
“魏里長說讓兄弟們說說這些年受的苦。”
劉宗敏的拳頭砸在木案上,震翻了酒壺,這是青石子送的。
“不光如此,他們還送來了許多物資,晚上那群好看的人來唱戲的時候,咱親眼看到了。”
“成片成片的精鋼甲胄,他們得有多少鐵啊。”
“還有最新的火繩槍,幾百筒火藥,剿滅大清的那種連發弩箭也配上了。”
“連最大口徑的火炮都拉過來了近百門。”
“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比咱的腦袋都大。”
“有了這些家伙,咱要奪取天下,也未必會輸給紅袍軍不是。”
李自成苦笑著看劉宗敏興致勃勃,念叨的手舞足蹈的姿態。
紅袍軍哪里是送來一堆精良裝備器械。
這是要挖義軍的根!
那些苦哈哈出身的將士們要是知道天天能吃上雞蛋咸肉,誰還跟著造反?
他忽然頓住,因為聽見帳外飄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兩人循聲來到最大的帳篷前。透過毛氈縫隙,看見里面跪著個瘦成骷髏的老兵,正對著塊木牌磕頭。
牌位上歪歪扭扭刻著"娘親王氏之位",前面擺著碗白米飯,飯上插著三根燃香。
“......娘啊,紅袍軍給咱發棉鞋了......”
老兵的聲音像鈍刀刮骨,剌的李自成呼吸不暢。
“您要是能撐到開春,吃上口白面饃......”
帳篷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泣,李自成看見好幾個自己的老部下在抹眼淚。
青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后。
這個永遠帶著平靜的年輕道士,此刻聲音輕得像雪落。
“以后不會這樣了。”
連劉宗敏這等暴戾莽漢,如今也只是囁嚅著沒開口。
掀開氈房的手沉默著垂下。
都是生死中殺出來的好漢子,可誰愿意天生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干找死的營生。
遍數大西軍和闖軍,誰家里不是走投無路?
餓死的老娘,被朝廷和鄉紳欺壓的老父,兄長,妻兒......他們若能活到現在,也能吃上一口飽飯。
哪怕吃了飽飯立時就死了,也比那亂世里生生餓死,凍死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