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背起擔架,率先彎腰走進了那漆黑的洞口。
洞內比想象中更加難行,腳下的石路傾斜向下,布滿了濕滑的苔蘚,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數尺的范圍,更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陸遠每向下挪動一步,背上擔架的重量便會狠狠壓迫在他肩頭的傷口上,劇痛如潮水般涌來,汗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
李副將和許綰一人一邊,攙扶著早已六神無主的抱著孩子的伶月,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
伶月的哭聲被死死壓在喉嚨里,只剩下壓抑的抽噎。
孩子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大大的,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他們一行人,就這樣告別了光明,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
也不知走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炷香,又或許是幾個時辰。
在這片隔絕了天光的黑暗里,時間失去了意義。
洞穴一路向下,腳下的路越來越滑,幾乎每一步都要用盡全力才能穩住身形。
走在最前面的陸遠,腳步忽然一個踉蹌,背上的擔架猛地一沉。
他悶哼一聲,用臂膀死死抵住石壁,才沒有摔倒。
火把的光搖曳了一下,映出他瞬間慘白的臉。
“停下。”
許綰清冷的聲音在狹窄的甬道里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陸遠喘息著,頭也不回地沉聲道:“將|軍為重,不能耽擱。”
“你若倒下。”許綰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像洞里的寒石,“我們誰都活不了。”
陸遠的身子僵住了。
他緩緩轉過身,火光下,那張總是沉靜無波的臉上滿是細密的冷汗,嘴唇也因失血而泛著青白。
他無言地靠著石壁坐下,將擔架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處稍顯平坦的石塊上。
李副將和伶月也停了下來,洞穴里一時間只剩下眾人粗重的喘息和遠處隱約傳來的滴水聲。
許綰將伶月和孩子安頓在角落,隨后走到陸遠身后,借著火光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背后的甲胄早已被鮮血浸透,兩支箭矢的斷尾猙獰地露在外面,周圍的皮肉翻卷,血肉模糊。
許綰什么也沒說,從隨身的藥囊里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
她看向陸遠:“忍著點。”
陸遠只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嗯”。
下一刻,許綰毫不猶豫地用刀尖劃開了他傷口周圍已經凝結的血肉。
“嘶——”
陸遠疼得渾身肌肉瞬間繃緊,額角和脖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卻死死咬著牙關,將所有的痛楚都吞回了肚子里。
他撐在地面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
許綰的眼神沒有半點波動,她捏住一支斷箭,猛地向外一拔!
“噗!”
帶出一股血箭。
陸遠的身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一聲壓抑至極的悶哼從齒縫間擠出。
旁邊的李副將看得眼皮直跳,他見過無數戰場上的血腥場面,卻從未見過一個女子,能在這般昏暗簡陋的環境下,用如此冷靜甚至堪稱冷酷的手段為人拔箭。
伶月更是嚇得把臉埋在膝蓋里,不敢再看。
許綰面不改色地拔出第二支斷箭,迅速地為他撒上金瘡藥,然后用干凈的布條一圈圈用力纏緊,動作專注而輕柔,與方才的血腥殘酷判若兩人。
陸遠透過搖曳的火光,看著她被汗水浸濕的鬢角和那雙在黑暗中依舊亮得驚人的眼睛。
那份最初的欽佩,不知不覺間,已經沉淀為一種更為深刻,足以托付生死的信賴。
短暫的休整后,眾人準備再次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