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綰將書收入懷中,書冊冰涼的硬角硌著心口,提醒著她這東西的分量。
她抬起眼,對著張御史,用那副嘶啞的男性嗓音冷靜地問:“御史大人還有何交代?”
張御史渾濁但銳利的眼睛,在她那張平平無奇的面具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能穿透那層偽裝,看到她真實的模樣,緩緩搖了搖頭,嘴角竟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將|軍選的人,果然不凡,去吧,老夫的使命,完成了。”
說完,他便轉過身去,重新面對那滿墻的書卷,佝僂的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透著一股如釋重負的孤寂。
許綰沒有再多言,對著他的背影微微躬身,轉身退出了書房。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馬車在夜色中平穩地行駛,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咕嚕聲。
車廂內一片死寂,只有角落里一盞防風燈籠,投下微弱搖曳的光。
周莽像一尊石雕,閉目端坐,氣息平穩得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
許綰也靠在車壁上,闔著眼,看似在養神,實則腦中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快地消化著剛才獲得的一切。
一個被貶斥在外,本該死了十年的御史。
這些線索串聯起來,指向一個讓她遍體生寒的真相。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王府這座小小的池塘里掙扎求生,可如今才發現,自己早已被卷入了一片波濤洶涌的大海。
她和孩子們的自由,她那點想要帶著金銀遠走高飛的念想,與這足以撼動天下格局的圖謀相比,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
原來,陸一瑯從來就沒想過要放她走。
他要的,是將她這顆看似無用的棋子,放到最關鍵的位置上。
想要活,就不能只想著逃。
逃,是無根的浮萍,風一吹就散了。
她必須在這盤棋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個誰也無法輕易抹去的位置。
馬車行至一個街角,忽然猛地一停。
車外傳來一陣嘈雜的呵斥聲與兵甲碰撞聲。
“停車!停車!下來接受盤查!”
許綰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透過車窗的縫隙看去,只見一隊手持火把的上京衛兵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校尉一臉橫肉,目光兇狠,正挨個盤問著過往的零星行人。
車簾被一只粗暴的手猛地掀開,那校尉的臉湊了過來,火光映得他滿面油光,一雙三角眼帶著審視的意味,在周莽和戴著面具的許綰臉上來回掃視。
“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干什么的?”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許綰那張毫無特點的臉上,“你,把那勞什子面具給老子摘下來!”
許綰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縮,心跳幾乎要停滯。
這面具一旦摘下,一切都完了。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身旁的周莽動了。
他甚至沒有起身,只是從懷里慢條斯理地摸出一塊不起眼的玄鐵令牌,遞到那校尉眼前。令牌上沒有繁復的花紋,只有一個用陽文刻的,殺氣騰騰的“陸”字。
周莽的聲音不高,字字清晰:“奉命辦事,耽誤了時辰,你擔待不起。”
校尉在看到令牌的瞬間,猛地瞪圓了,臉上的囂張與兇狠瞬間褪得一干二凈,閃電般地縮回手,腰也下意識地彎了下去。
“不……不敢!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驚擾了大人!您請,您請!”他連聲說著,忙不迭地親自放下車簾,隨即轉身對著手下厲聲喝道:“都瞎了眼嗎?還不快讓路!”
衛兵們手忙腳亂地讓開一條道,馬車重新啟動,平穩地駛過那隊點頭哈腰的衛兵。
整個過程,許綰始終端坐著,除了最初那一瞬間的緊張,她沒有露出絲毫破綻,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
周莽通過車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將她那副鎮定自若的側影盡收眼底,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贊許。
馬車再次停下時,已回到了那條僻靜的小巷。
兩人穿過密道,順利返回慧蘭苑。
院子里靜悄悄的,伶月早已睡下,一切都和離開時一模一樣。
周莽將許綰送到院中,沒有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