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和溫泉的濕意,吹動許綰額前的碎發。
她被困在陸亦瑯的雙臂與椅背之間,困在他那番足以掀翻天地的言語里,動彈不得,也說不出一個字。
天下,他都給她掀了。
現在,他問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這話聽起來,像一句荒唐的笑話,又像一個最惡毒的詛咒。
她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自己,那個瘦小的、蒼白的、滿眼都是驚疑不定的影子。
她想問他,憑什么?憑什么他一手策劃了所有的苦難,又要在最后,將自己擺在救世主的位置上?
可她什么都問不出口。
因為他眼底,除了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欲,還藏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近乎孤注一擲的疲憊。
仿佛他掀翻的不是天下,而是他自己。
見她久久不語,陸亦瑯眼中的光,似乎黯淡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直起身,退后一步,那股迫人的氣息也隨之散去。
“京中還有些首尾要料理,新君登基,百廢待興,總要扶上馬,送一程。”他重新坐回石桌對面,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這里很安靜,沒人會來打擾你。”他放下茶杯,聲音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件尋常的公事,“你可以在這兒住下,想一想,想多久都可以。”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的褶皺。
“等我回來。”
他丟下這四個字,沒有再看她一眼,轉身大步離去,高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院門外。
馬車駛離的咕嚕聲由近及遠,最后,整個山谷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風吹過松林的聲音,和遠處溫泉水汩汩的輕響。
許綰一個人坐在石桌邊,很久都沒有動。
籠子沒了,可她卻覺得,自己被關進了一個更大,更漂亮的籠子里。
這座山谷是,陸亦瑯的這番話也是。他用這天下為鎖,要鎖住她一輩子。
她站起身,慢慢地在院子里踱步。
白墻黑瓦,松柏蒼翠,一池溫泉,幾間茅舍。
這里的一切,都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美得不真實。她走到溫泉邊,溫熱的水汽拂過臉頰,她伸出手,探入水中,暖意順著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可這暖意,卻讓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就在她失神的時候,山谷的入口處,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孩子咿咿呀呀的笑鬧聲。
許綰的心猛地一跳,霍然轉身。
只見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正一瘸一拐,卻又滿臉興奮地朝她跑來。
他比記憶里高了些,也壯實了些,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潤,不再是那個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的小男孩。
“阿姐!”
那一聲清脆響亮的呼喊,像一道驚雷,劈開了許綰所有的茫然與戒備。
是恒哥兒!
她的弟弟,許恒。
他的身后,還跟著兩個許久不見,已經可以蹣跚學步的小人兒。
一個穿著藍色的小衫,一個穿著粉色的小襖,像兩個白胖的糯米團子,正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安哥兒,寧姐兒。
她的孩子。
許綰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空,又在下一刻,被一股巨大的狂喜與酸楚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