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風,仿佛也凝固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綰的眼淚止住了。
她松開懷里的孩子,將他們交給身后早已面無人色的孫嬤嬤,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周莽面前。
她蹲下身,沒有去扶他,只是平靜地看著他肩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怎么回事?”她的聲音異常冷靜,冷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周莽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灰。
他從懷中,顫抖著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和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雙手奉上。
“王爺……王爺說,他若回不來,便將這些,都交給娘娘。”他的聲音嘶啞破碎,“王府上下,連同他的性命,都交給娘娘定奪。”
許綰接過那盒子與信。
盒子很重,壓得她手腕一沉。
信卻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
她沒有立刻打開。
她站起身,環視著這個小小的院落。
孫嬤嬤和丫鬟們抱著孩子,縮在廊下,瑟瑟發抖。
許恒臉色煞白,死死攥著拳頭,少年人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震得粉碎。
武師傅和幾個仆役,滿臉都是不知所措的驚惶。
這里是陸亦瑯為她打造的世外桃源,可當那座唯一的靠山轟然倒塌時,這桃源,便成了最危險的孤島。
“孫嬤嬤。”許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帶周護衛下去,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務必保住他的命。”
她轉向其他人,目光一一掃過他們驚惶的臉。
“都去做自己的事,廚房的飯繼續做,孩子們的衣裳該洗就洗,恒哥兒的功課也不能落下。”
她頓了頓,語氣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鎮定。
“天,塌不下來。”
回到屋里,許綰將安哥兒和寧姐兒安置在榻上,兩個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的凝重,乖巧得不像話,只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她坐在桌邊,深吸一口氣,拆開了那封信。
信紙上,是陸亦瑯那筆鋒銳利,帶著金戈鐵馬之氣的字跡。
沒有稱謂,開門見山。
“綰綰,見信如晤,當你看到這封信時,陸亦瑯已經死了。”
“身在局中,方知為棋子之苦,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是新帝的靠山,也是他心頭最大的那根刺,這根刺一日不拔,他便一日不能安枕,與其等著他動手,不如我親手了結。”
“刺殺是假,脫身是真,此事我與南宸陽早有密議,他要一個穩固的皇位,我要一個自由的身,一拍即合。周莽忠心,卻不善演戲,只能瞞著他,讓他真情流露,方能騙過天下人,苦了他了。”
“盒子里,是端王府所有的地契、銀票,還有我這些年置下的一些產業,足夠你和孩子們,一生無憂。”
“我為你造了一輩子的籠子,臨到頭,總要把鎖打開,鑰匙交給你。從今往后,海闊天空,山高水長,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帶著孩子們去江南看杏花春雨,可以去漠北看長河落日,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
信的末尾,他的筆跡似乎頓了頓,力道輕了幾分。
“我在東海之濱,建了一座小小的安寧’。我會一直在那兒,捕魚,曬網,等你。三年為期。你若來,我便有了一個家。你若不來,我便知你選了你的天高海闊,從此我便繼續做那孤魂野鬼,四海為家。”
“這一次,你來選。”
許綰拿著信,久久沒有動。
窗外,山風吹過,松濤陣陣,一如往昔。
她忽然笑了。
眼淚順著那抹笑意,毫無征兆地滾落,一滴一滴,砸在信紙上,洇開了那最后一行字。
那個算計了天下的男人,那個將她玩弄于股掌之間的魔鬼,最終,卻用自己的死亡,給了她一個最徹底的,無需選擇的自由。
可他又給了她一個選擇。
一個關于他,關于她自己的,最終的選擇。
“娘親,餓……”寧姐兒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小手抓著信紙的一角,奶聲奶氣地嘟囔著。安哥兒也爬過來,學著妹妹的樣子,眼巴巴地看著她。
許綰看著兩個孩子,看著他們酷似那個男人的眉眼,心中那片廢墟之上,忽然就生出了一株最柔軟的藤。
她擦干眼淚,將信紙仔細疊好,收入懷中。
她起身,打開了那個沉重的紫檀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