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駕臨西暖閣的時候,選侍李竺蘭正坐在亭子里,就著當日的最后一縷輝光欣賞翩落的細雪。她的身旁擺著一個火爐,火爐上架著一把正在沸騰的水壺。
“皇上駕到!”
聽到太監高呼皇上駕到,李竺蘭略微失神的雙眸頓時重煥光彩。她放下手里的茶盞,快步來到門口。
“賤妾叩見吾皇萬歲。”李竺蘭規規矩矩地跪地行禮。再也沒了恃寵而驕、刁蠻任性的樣子。
“媞兒呢?”朱常洛問道。
“媞兒被五殿下帶去玩兒了。”
“嗯。你起來吧。”朱常洛坐到李竺蘭之前坐的位置上,拿起桌上唯一的茶杯。“這不是燒著水么,茶怎么是涼的?”
“熱的是壺,又不是盞。風凄雪寒,久放人忘,水自然就涼了。”李竺蘭幽怨地回答道。
“茶好,就算涼了也能喝。”朱常洛揭開盞蓋,毫不介意地將殘茶一飲而盡。“要是茶苦無韻,就只能倒掉重泡了。”
“賤妾.賤妾不是沒有埋怨的意思。”冷落與恫嚇,讓李竺蘭的神經變得脆弱又敏感。“只是,只是”
“朕來這兒不是看你哭的,憋回去。”朱常洛蹲到跪著的李竺蘭面前,用雙手捧起她的臉,微笑著用強硬的語氣說道。
“是。”李竺蘭極力擠出笑容,但已經匯集的眼角的淚光還是在重力的作用下,順著兩頰滑了下來。
淚水沒有一落到底,因為在這之前,朱常洛便用大拇指將它們拭去了。“笑得跟哭似的。愿意陪朕進一頓晚膳么?”
李竺蘭聞言,驚喜地抬起頭。“愿意!”李竺蘭入宮十余載,自然知道共進晚膳意味著什么。
“很好。”朱常洛牽起李竺蘭。“外邊兒冷,咱們還是進去坐吧。”
“嗯。”李竺蘭低著頭,臉上綻出失而復得的笑意。她有自信,只要按照皇上的新喜好及時調整方略,就能重新獲得皇上的寵幸。
進到屋子,李竺蘭立刻就將保暖用的厚絨白貂皮大氅取了下來。大氅之下是一襲間著青藍和銀白的袞云金絲紅袍。
雖然見過李竺蘭幾次,但朱常洛還是被這嬈如血瑰的妖紅給攝住了。
李竺蘭身材傾長高挑,比樸氏姐妹中較矮的姐姐樸媋至少高出了一個頭。她朱唇粉頰,卻用混著金粉的深紫色妝墨勾出一道偏黑的眼影。朱粉金紫,將渾然天成的大氣五官繪出了禍國妖姬的風韻。被風干的淚漬試圖破壞這份妖冶,但卻徒勞地為她增添了一份本不該有但卻饒勝從前的破碎之美。
“坐吧。”
“嗯”李竺蘭怯生生地用鼻音回應。就像是真的擋不住這灼熱的注視似的。
李竺蘭在皇帝右手邊的位置坐下,本能地在兩人中間制造出一個伸手能把住左肩,但卻把不住右腰的距離。在這個距離下,皇帝若是想要摟住她的整個身子,就必須主動往她身邊靠。
但出乎李竺蘭意料的是,皇帝并沒有像從前那樣急色地摟住她,而是繼續像欣賞藝術品那樣,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她。
盡管屋子里還有伺候起居的宮女,但這樣的沉默還是讓氣氛變得曖昧。
就在朱常洛準備斥退宮女的時候,一道熟悉的童音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皇爹爹!”因為尚未用膳,皇帝也沒有特別吩咐,所以在門口侍候的宮女很自然地給朱徽媞開了門。
朱常洛的邪火立刻就消了。他調整好心態,繼續扮演慈愛父親的角色。“媞兒有沒有想皇爹爹啊?”
“想。天天都想!”朱徽媞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太好了。爹爹我呀,也想媞兒呢。”朱常洛將朱徽媞抱起來轉了一圈。這次,他氣喘得沒有那么厲害了。“你五皇兄呢?你不是跟他一起出去玩兒了嗎?”
“五皇兄知道父皇在這兒,就不想來了。”朱徽媞完全不顧朱由檢的囑托。原原本本地把理由給說了出來。
“嚯。”朱常洛輕笑一聲。“不管他,媞兒陪爹爹吃飯好嗎?”
“好。”朱徽媞脆生生地應道。
這是溫馨一幕,不過卻讓李竺蘭覺得莫名的恐怖。她專寵十年,太了解皇帝了。
她很清楚,皇帝之所以寵愛朱徽媞,并不是因為這是他的女兒,而是因為這是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