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竺蘭還記得,皇帝的長女,前太子妃郭氏的女兒,七歲的朱徽娟在萬歷三十八年薨逝時,這位皇帝的眼睛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孩兒。
“傳膳。”皇帝的聲音將李竺蘭從漩渦般的沉思中拉了回來。她看向皇帝,發現皇帝也在看著自己。
朱常洛注意到了李竺蘭的失神,他輕輕地撫摸著朱徽媞柔順的頭發,微笑著問道:“你在想什么?”
“賤妾什么也沒想。只是高興。”李竺蘭舔了舔并不干澀的下唇,將朱紅色的唇脂卷得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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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昭再次穿越東、西兩條長安街,回到南薰坊張府的時候,時辰尚未到酉時。但冬日晝短夜長,天已經完全黑了。
“百戶大人!”遙見陸文昭過來,當班的盧劍星和沈煉便捧起笑容迎了上去。
陸文昭將手里的提燈遞給盧劍星,又照例問了一嘴巴:“沒出什么狀況吧?”
“當然沒有,天子腳下有誰敢找錦衣衛的麻煩。”盧劍星回答道。
“既然大人來了,那我們就”沈煉一副急著要走的樣子。
“你慌什么。殷離那小子不是還沒來嗎。”盧劍星笑罵道。
“你小子成天往黃華坊跑,錢袋子受得了嗎?”陸文昭表情微妙,戲謔道。
“.”沈煉撓撓頭。他手里幾乎沒錢了,上勾欄的銀子全是找大哥借的。
“好了,不鬧了,說正事兒。”陸文昭突然嚴肅了起來。
“大人您吩咐。”
陸文昭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接了個差事。”
“什么差事?”盧劍星一下子就來了興趣。他的功利心沒有陸文昭這么重,但也輕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他老娘一見面兒就要催問他什么時候能襲上亡父的職。
“東林黨的差事。”陸文昭將盧劍星和沈煉帶到一個相對僻靜的避風角。
“不愧是大人!”盧劍星贊道。“這潑天的案子都能讓您給抓住。”
如果說陸文昭是稍知內情,那既沒關系,職位又低的盧劍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這件事情不對頭。”陸文昭搖搖頭。他并不打算把皮球踢出去。
“里邊兒有什么貓膩嗎?”盧劍星收起笑意。
“具體是什么差事?大人您說說,咱們合計合計。”沈煉也問道。
陸文昭想了想,說道:“有什么貓膩我不知道。只是這差事太大了,大到不應該交到我的手上。北鎮撫司抓了哪些人你們知道吧?”
“知道。抓了十幾個人,哪個衙門的都有。”盧劍星點點頭。
“先帝朝的時候最多也就是抓幾個言官,這次居然有堂官。”沈煉感慨道。
“大理寺卿和禮部右侍郎。他們是這個案子里最大的兩條魚。”陸文昭說道。
“他們跳到您的池子里來了?”結合陸文昭之前的話,盧劍星回過味兒來了。
“禮部右侍郎孫如游。上面把他交給我審。”陸文昭沒有提海鎮濤,只模糊地用“上面”二字指代。“事出反常必有妖。這種差事一千兩銀子都求不來,現在卻主動地滑到了我的手上。”
陸文昭根本就不想節外生枝,他只想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年,然后領著皇差到遼東去。
外派敵國的差事雖然危險,但好歹目標是既定的,風險是已知的。如果卷進這種迷霧重重的政治斗爭,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稍不留神就會成為犧牲品,被攪得粉身碎骨。
盧劍星想了想,決定賭一把:“大人,您把這差事交給我,讓我去審。出事兒了,大人您只管把掛落往我身上甩。”
大人物求穩,小人物想升。陸文昭要是再把皮球往下踢,讓屬下替他背上最黑最重的鍋其實是很容易的。他連花招都不用使,有上進心的屬下就會自己湊上來。
“你帶人去大牢。”陸文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