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五年報三十一萬九千,隆慶六年報三十三萬六千,萬歷元年報三十二萬一千。隆慶六年比隆慶五年只多報了一萬七。”曹化淳剛一提高聲調,王體乾便跨步過來,跪在案前。“你解釋一下,為什么到你這兒得漲四萬?”
“銀子.銀子沒以前那么值錢了嘛。”盡管還沒有發明“通貨膨脹”這個名詞,但人們還是能觀察到“百物騰貴”這一事實的。
“放屁!隆慶五年到去年,總預算從三十一萬九千,變成三十九萬九千,漲了八萬,只三成不到。到你這兒,多報的銀子就從一萬七變成四萬。翻了一倍,憑什么?”說著,曹化淳還掏出了那二十張一千兩的銀票拍到桌面上。“去年是二十五張,今年還少了,你想干什么?欺負我新上任嗎!”
“這您.”王體乾不明白曹化淳為什么會知道去年“上貢”的數字。要知道,孝敬、常例這種灰色收入就算是記賬也是記的暗賬。按理說,司禮監換血之后,暗賬都會被老太監們帶走才對。
可王體乾不知道的是,上上任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鄒義,是王安在內書堂的師兄,他們曾同時掛在權傾一時的“大伴”馮保名下,只不過還沒來得及拜干爹,張居正就死了。后來,王安拜了陳矩,鄒義則拜了杜茂。兩人也就走上了截然不同,但又殊途同歸的道路。
陳矩是有明一代極少數在東廠提督任內善終并廣享清譽的宦官,他于萬歷三十五年過世的時候,閣臣朱賡、李廷機、葉向高都親往吊唁。送葬的人不分士庶,蜂擁滿路。在萬歷二十二年的時候,王安由陳矩推薦,來到年僅十二歲的皇長子身邊做了伴讀,自此完全脫離司禮監體系。
與此同時,鄒義則跟著杜茂在司禮監內穩定地干著,穩定的升著,一直做到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的高位。萬歷四十八年十月十八日午時,杜茂于家中過世,享年八十一歲。當日,早已在事實上接過內相權力的王安才在名義上正式接任司禮監掌印太監。
換言之,泰昌即位之后,王安只升司禮監第一秉筆而沒有立刻成為掌印太監的原因,就是為了讓年邁的杜茂像他的師兄陳矩那樣,死在任上。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傳統,但傳統從來不是冷冰冰的。
如果再往前追溯,會發現陳矩和杜茂都拜在同一個人名下。那個人叫黃錦,是興王朱厚熜的伴讀。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朱厚熜病逝,黃錦迎奉裕王朱載垕繼位。隆慶元年春,黃錦病逝。
“我給你一個機會,把這些東西拿著滾回去,再核再驗,明天拿來。要是驗不明白,你就自己滾去西廠內稽司找王承恩領板子吧。”曹化淳把二萬兩銀票一齊塞進卷軸。
內廷不像外廷,殺人是很容易的。到這個地步,作為司禮監庶務一把手的曹化淳,已經可以叫人把王體乾打死了。
“好!奴婢一定驗明白,驗實在!”王體乾身如篩糠,不斷磕頭。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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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體乾連滾帶爬地逃離了司禮監大堂,朝衙門口沖去,可還沒等他站直,就撞見了正朝衙門而來的王安。
“奴婢叩見老祖宗!”王體乾順勢又跪了下去,可王安甚至連看都不看他。
王安剛走進正堂,曹化淳便迎上來磕頭。“干爹!”
“跟上來。”王安面沉如水。
“是。”曹化淳趕忙起身追了上去。他知道,干爹這是有要緊的秘事要吩咐。
王安帶著曹化淳三拐五繞,來到之前囚禁崔文升的小屋,等斥退了附近所有的宦官之后,他才開始說話:“收到米琒珮的信了嗎?”米琒珮是米夢裳的哥哥。
王安在西廠發現那份死亡報告之后干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來司禮監詢問最近有沒有米琒珮的信。爹死了,兒子是不可能不把事情告訴自己的妹妹的。好在西廠的急遞比民間的信差快多了。
“還沒。”曹化淳搖搖頭。為了嚴防外戚干政,宮妃是沒有所謂的隱私的,她們寄出或收到的每一封信都要過司禮監,并被拆開來看。
“收到之后,只你一個看,不準其他人經手。”王安很嚴肅。“如果里邊兒提到了米靖文的死,燒掉然后忘掉。”
“兒子知道了。”曹化淳一抖。在司禮監,“不準”這個詞不僅意味著不允許,更有另外一層非常冷酷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