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6年11月15日,盛京。
大清皇帝皇太極立在盛京城頭的箭樓前,玄狐皮大氅在朔風中獵獵作響,肩頭落下了一層薄雪。
他瞇著眼望向西南,那是寧遠的方向,也是阿濟格率領一萬二千鐵騎奔襲的虛途。
寒風卷著碎雪掠過雉堞,城下傳來戰馬嘶鳴和鐵甲碰撞的聲響。
正白旗的纛旗在風中翻卷如影,阿濟格的先鋒已消失在雪幕深處。
皇太極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腰刀刀柄上的鹿角紋,那是他二十年前在赫圖阿拉的雪原中獵得的一頭雄壯公鹿。
那頭鹿的犄角的犄角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如同此刻腰刀上凝結的霜花。
“十二弟此去,明人必以為我大清清算舊賬……”他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寧遠城里的祖大壽此刻定然在驚恐不安中加固城墻,卻不知遼東的雪原上埋著更大的殺機。
旬月前,朝鮮使臣金堉在崇政殿上梗著脖子說“小邦事明如父”時,他就知道該讓這些高麗人再度嘗嘗八旗鐵蹄的滋味了。
更是要讓他們曉得誰才是他們真正的主子。
遠處傳來號角聲,是鑲藍旗的兵馬在集結。
多爾袞正帶著真正的東征主力囤于遼陽,直等寧遠烽火一起,就要隨同朕踏著封凍的鴨綠江撲向漢城。
皇太極忽然想起父親努爾哈赤的遺言,“取朝鮮如摘熟桃”,可這桃子偏偏長在明朝的籬笆邊上。
一片雪花粘在他的貂皮圍領上,化成了水珠。
這讓他想起二十天前盛京城外的閱兵:蒙古八旗的箭囊里插著鳴鏑,漢軍烏真超哈的火銃手在雪地里操演三段擊,連虎爾哈部的野人女真都穿上了鐵甲。
此刻這些刀鋒卻要藏在阿濟格的虛招之后,像獵戶設的陷阱般等著朝鮮人一腳踏進來。
“皇上,該回宮了。”范文程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皇太極沒有回頭,只是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虛無,如同那些精心編織的謀略,虛實之間,皆是殺局。
“我們有必要搞這些……虛應之事嗎?”旁邊突然傳來一聲不滿的聲音。
皇太極轉頭看向左手邊的和碩禮親王代善,神情木然地問道:“大貝勒,可有言教我?”
話音未落,北風突然卷著雪粒灌進箭樓,撞得懸在梁上的銅鈴叮咚作響。
“……”代善見皇太極表情不虞,心里一突,悚然想到這位新晉大清皇帝的手腕,頓時斂去了恣意張揚的神態,微微彎了一下腰,沉聲說道:“皇上,臣……無話可說。不過,臣以為朝鮮不過是熟透的果子……”
皇太極盯著代善的眼睛,似乎想從中尋到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大貝勒可是認為,我們這般虛擊關寧,實則東征朝鮮,純屬有些多余?”
“臣,不敢妄言。”代善執禮更甚。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皇太極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但面色絲毫未有變化,“盡管我大清在面對明軍和朝軍之時,鮮有敗績,在戰陣之上更是屢屢占據絕對的上風。”
“但我大清切不可以為征伐之事,猶如喝水吃飯一般輕松寫意。要知道,不論是明人,還是朝人,人口和國土皆倍之于我大清。若是臨戰之際,自大狂妄,甚至多有疏忽大意,也會造成敗將覆軍之局。”
“我大清丁口不豐,儲備不厚,一旦遭遇重大敗績,當會傷及筋骨,損及根本。明人在我大清當前,可一敗再敗,但經年過后,便會更快恢復,繼而卷土重來。”
“而我大清,卻不能經歷太多敗陣,甚至在獲得輝煌大勝時,也要顧及自身傷亡之數。大貝勒,你要知道,我大清的底子太薄了!”
“明軍像割不完的野草,可我們……“說著,他猛地攥拳,雪塊從指縫迸裂,“死一個巴牙喇,要等十八年才能補上!”
“臣,受教了。”代善鄭重地單膝跪地,向皇太極打了一個千。
嘴上雖然這般說著,但他心中卻是頗不以為然,覺得皇太極此舉不過是故弄玄虛,對八旗部隊瞎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