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朝鮮光海君李琿?”白翎島議事大廳內,鐘明輝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內回蕩。
他端坐在一張靠背木椅上,帶著一絲審慎和好奇,不斷地上下打量眼前這位被護衛攙扶進來的老人。
卻見他身形佝僂,須發皆白,一襲褪色的青灰色袍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若不是事先知曉,任誰也難以將這副模樣與曾經執掌朝鮮八道的君王聯系在一起。
“孤便是……”李琿很想拿出昔日朝鮮國王的氣勢,但多年的流放囚禁生涯早已磨平了他的性子,再加上始終處于心中惶惶的境地,整個人也已變成一個極為頹然而畏縮老人,“我便是朝鮮戴罪之人……李琿。”
鐘明輝注意到老人說話時右手不自覺地顫抖著,那是長期營養不良和潮濕牢獄生活留下的痕跡。
他起身繞過案幾,親自上前攙扶:“殿下畢竟曾為一國之君,勿要這般拘禮,且請上坐。“
“呃,不敢,不敢。”李琿卻像被燙到一般縮了縮身子,連連擺手,目光也游移不定,“被廢之人,何敢再稱殿下。不知貴方請我來此,有何用意,但請明言。”
鐘明輝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細端詳著這位廢王。
光海君的面容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皺紋如刀刻般深嵌在臉上,但那雙眼睛——雖然渾濁,卻偶爾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顯示出這位老人內心尚未完全熄滅的野心之火。
“嗯……”鐘明輝沉吟片刻,突然單刀直入:“殿下,你此時心中可還有一絲凌云志?”
“凌云之志?”李琿聞言渾身一震,渾濁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精光,但很快又恢復那種迷茫和頹廢的神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如今已是一古稀老人,行將就木,既有凌云志,奈何力不從心,不堪為用。”
“殿下,我前些日子看了一些你們朝鮮史官寫的《李朝實錄》,讀完以后,再聯系現在的情形,頓感十分有趣。”鐘明輝微微一笑,從案幾上拿起一本裝幀考究的書冊,輕聲說道:“當年,癸亥反正(即仁祖反正)時,現任朝鮮王李倧就以背叛大明、陰結建奴的名義,強行將你廢黜,貶斥為民,流放荒島。”
李琿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
那段記憶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天啟三年(1623年)春天,他的侄子綾陽君李倧發動政變,將他從王位上拖下來,冠以“背明“的罪名流放江華島,一直囚禁到現在。
“而如今呢……”說著,鐘明輝將一份傳自漢城的情報資料推到李琿面前,“這位曾經大義凜然的朝鮮王竟然也會匍匐在奴酋皇太極的腳下,三跪九叩,表以臣服,公然背叛大明,更易為建奴藩屬之國。”
“呵呵,殿下,你說這何其可笑,何其諷刺!”
“……”李琿沉默良久,終于顫抖著拿起那份情報。
紙上墨跡猶新,詳細記載了朝鮮王李倧在漢江南岸的三田渡,身穿藍染衣向奴酋皇太極行三跪九叩之禮的經過,以及獻上大明所頒的朝鮮國印。
甚至,情報資料后面還附有李倧親筆所寫的稱臣表文副本。
他的手指在紙面上輕輕摩挲,仿佛透過這些文字能看到漢城景福宮內那個背叛祖宗、叛離大明的侄兒。
“這……“李琿抬起頭來看著鐘明輝,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這消息確是……真的?“
“當然!”鐘明輝肯定地點了點頭,“去年十二月,建奴鐵騎長驅直入,不到半個月,便殺至漢城,李倧逃至南漢山城,堅持了不到一個月,便出城以降。”
“如今,朝鮮已正式奉建奴為正朔,并約定歲貢金銀、糧食、布帛以及美女無數。你們朝鮮王國事大明為宗主三百年,今朝便已改弦易張,歸附靼虜,染及腥臊了!”
三百年事大之邦,一朝染及腥膻!
聽罷,李琿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昔年,他被親明派推翻,如今自詡為親明派的李倧卻向胡虜屈膝,背叛大明,歷史諷刺莫過于此。
李琿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既有對侄兒背叛的憤怒,又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期待。
鐘明輝立時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殿下可知,在我遼海分艦隊于鹽河(即江華海峽)截獲押送你乘坐的朝鮮水師戰船時,還意外收繳了一封來自漢城的命令。”鐘明輝說著,從案幾上又拿出一份紙頁,遞到了李琿面前。
“兵曹判書(相當于大明的兵部尚書)申景禛指使京畿水使申景珍將你從江華島轉移至喬桐島后,予以‘妥善處置’,以絕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