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時候,他早已對那個所謂的“母國”沒了感情,除了自己的血統和長相,仍有一絲西班牙痕跡外,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真正的新華人。
而且,他還是這個國家的創建者之一。
因而,在戰爭爆發初期,他絲毫不擔心會受到沖擊,也不害怕自己會被地方政府視為“敵僑”,被沒收產業,遭受人身迫害。
他認為,自己的利益和身份,是跟新華元老綁在一起的。
這幾個月以來,會川的官員會照常來視察,稅吏也如從前那般照章征稅,工人們依舊尊敬地稱他為“費老板”或“東家”。
新華的軍方和情報部門甚至還會因為他“熟悉西夷情弊”,幾次咨詢他對西方略,提供一些關于新西班牙殖民領地民生風貌的情況。
緊接著,就是雪片般飛來的軍方訂單。
蓋因,啤酒不易保存和長途運輸。
而烈酒(如高粱、土豆酒)成本稍高,還容易導致士兵醉酒失控,只是被作為特殊配給或醫療用途。
只有葡萄酒在安全性、運輸性和成本之間取得了最佳平衡,獲得了軍方的青睞。
“東家,軍需署的人又來了,催問下一批兩百桶葡萄酒何時能交貨。”他請來的賬房先生拿著賬本上樓來,語氣里帶著幾分喜悅的煩惱。
費爾南多轉過身,嘆了口氣:“告訴他們,原料充足,工人日夜兩班倒,月底前一定能交付。”
這訂單和利潤滾滾而來,他的酒廠從未如此興旺過。
他給工人們加了工錢,添置了新設備,還在瓊江河谷幾個縣預定了來年更多的葡萄。
戰爭,竟成了他生意壯大的催化劑。
他用來購買西班牙貴族收藏品的錢款,正是來自向新華軍隊供應酒水的利潤。
這其中的諷刺意味,讓他時常在夜深人靜時獨自苦笑。
幾天前,他受邀去了專區政府舉行的戰利品拍賣會。
看著那些來自墨西哥物品--西班牙風格的銀十字架、繡著家族紋章的絲綢、巴洛克風格的油畫,甚至還有幾桶上好的龍舌蘭酒——被當作戰利品公開叫賣,他的心情復雜難言。
這些東西,曾經都是他極度渴望但又無法得到的,如今,卻以一個遠遠低于市場的價位進行拍賣。
他知道,這些東西皆為我英勇的新華軍人攻破西班牙城鎮所繳獲的。
于是,懷著一種莫名的情緒,他接連競拍了許多物件,有某個西班牙貴族用金絲銀邊裝飾的《圣經》,有流光溢彩的宴會酒具,也有他久聞其名卻從未喝過的高檔龍舌蘭酒,甚至還有一袋子咖啡豆。
當他欣賞著這些拍賣品時,感受到的不是喜悅,而是一種深沉的、跨越了美洲大陸的鄉愁與歷史的荒誕感。
他取出一只精致的酒杯,倒了一杯自己酒廠生產的葡萄酒,對著車間的方向,用無人聽得到的母語,低聲說了一句:“為了荒謬的命運,干杯。”
隨即,他將葡萄酒一飲而盡。
工廠里的機器轟鳴聲依舊,碼頭上裝運軍需的號子聲還如往常那般嘹亮。
這一切都無比清晰地告訴他,他屬于這里,屬于現在。
而過去,已成了一件昂貴的、僅供懷念的戰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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