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陳寒突然提高聲調,嚇得朱元璋懷里的曾孫咯咯直笑。他連忙壓低聲音:“后世文人寫洪武朝,必提‘洪武四大案’,卻從不說明每個案子背后,都站著整個既得利益集團。”
朱元璋突然把曾孫交給乳母,枯瘦的手掌拍在石桌上:“說下去!”
“比如胡惟庸案。”陳寒蘸著茶水在桌面畫了個同心圓,“核心圈是淮西朋黨,外圈是依附他們的士紳,最外層才是被裹挾的寒門學子。但史書只會寫陛下株連三萬——”
“放屁!”朱元璋氣得方言都冒出來,“咱殺的都是該殺的!那些學子若真清白,怎會收受田產替人跑官?”
朱幼薇突然輕呼:“就像現在松江府的‘義田’?表面資助貧寒舉子,實則是……”
她瞥見父親驟然陰沉的臉,慌忙住口。
“丫頭說得對。”朱元璋冷笑,“當年張士誠的地盤,現在還有士族用這招籠絡讀書人。陳寒,你給標兒說說后世怎么記載的?”
陳寒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接下來要說的會刺痛在場所有人:“《明史》記載郭桓案時,特意描寫受刑官員的血浸透了詔獄磚縫,卻用蠅頭小楷備注‘追贓七百萬石’、讀者只會記住血腥,看不見這些糧食能救活多少災民。”
朱標手中的茶盞突然傾斜,碧螺春在石桌上洇開一片暗痕。這位以仁厚著稱的太子第一次露出鋒利神色:“所以他們把史筆當刀,專挑父皇的傷處戳?”
“不止如此。”陳寒指向涼亭外盛放的牡丹,“就像這株魏紫,文人會寫它被陛下移植時傷了多少根須,卻絕口不提原先的土壤里爬滿白蟻。”他忽然轉向朱元璋:“您可知后世如何評價建文舊臣方孝孺?”
朱元璋瞇起眼睛:“那個被老四誅十族的?”
“文人把他塑造成氣節典范,卻無人追問……”陳寒聲音突然沙啞,“他寧肯讓江南再起戰火,也不愿承認永樂大帝的合法性。那些歌頌他的詩文,字里行間都在暗示:只要打著忠君的旗號,犧牲多少百姓都值得。”
一陣風掠過水面,吹得朱元璋額前白發顫動。
老人突然抓起魚食撒向湖面,看著錦鯉爭食掀起的水花冷笑:“咱明白了,他們要把江山傾覆的罪過,都推到皇帝獨斷上。”
“最諷刺的是靖難之役。”陳寒趁機拋出重磅炸彈,“后世文人罵燕王篡位,卻集體沉默于建文帝削藩時,那些被逼死的周王、代王家眷。仿佛藩王就不是太祖血脈,仿佛……”
“夠了!”朱元璋突然暴喝,嚇得乳母懷里的孩子哇哇大哭。
老人慌忙接過曾孫輕拍,聲音卻像淬了冰:“標兒,現在知道為什么必須削藩了?那些筆桿子,連親疏遠近都能給你顛倒著寫!”
朱幼薇突然紅著眼眶插話:“就像他們現在罵父皇用錦衣衛監察百官,卻不說洪武初年多少奏章是士族代筆?把惠民政策寫成苛政,將清丈田畝污蔑為與民爭利……”
“因為史筆就是他們的免罪金牌。”陳寒一錘定音,“把陛下塑造成暴君,洪武朝所有弊政就都有了替罪羊。這樣后世官員貪腐時可以理直氣壯說‘都是朱元璋開的壞頭’,士紳兼并土地時能辯解‘洪武苛政逼得我們不得不自保。”
朱標突然起身走到亭邊,望著太廟方向的金瓦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