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轉身時,蟒袍上的金線在夕陽下泛著血色的光:“所以史書是面鏡子,照出來的都是執筆人想讓人看的模樣?”
“比這更可怕。”陳寒從袖中取出本小冊子——這是他穿越后記錄的《明史》篡改案例,“永樂朝解縉主編《太祖實錄》時,故意模糊空印案中浙東士族的影子。到萬歷年間重修,干脆把郭桓案寫成陛下為充實內帑……”
朱元璋突然把曾孫舉高,讓孩子的小手夠到垂落的紫藤花:“聽見沒?將來要是有人教你讀史,先想想寫書的人屁股坐在哪!”老人大笑中帶著哽咽,“陳寒,你說后世后世真把咱寫得那么不堪?“
涼亭突然寂靜。
陳寒看著朱元璋臉上縱橫的溝壑,想起《明史》里那句“帝性猜忍,誅戮功臣“,突然單膝跪地:“但臣親眼所見,應天府外三十里的老農,至今在神龕供著洪武年的魚鱗冊——那上面有陛下親批的‘永不起科‘。”
一滴濁淚砸在石桌上。
朱元璋抓起魚食全撒進湖里,驚起滿池錦鯉:“標兒,傳旨給翰林院,今后修實錄,把每樁案子的贓證都拓印存檔!咱要讓后人知道,那些混賬東西的供詞上,都按著血手印!”
朱標從蟒紋袖袋中取出幾冊藍皮簿子,封皮上“錦衣衛密”四個朱砂小字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老爺子懷里的曾孫突然伸手去抓,被朱元璋順勢用簿子輕拍了下小手:“小猢猻,這可是你外公的寶貝。”
“兒臣正要稟報此事。”朱標將簿子攤在石桌上,陳寒注意到太子的指甲縫里還沾著墨漬——這位監國太子定是剛從文華殿批完奏折趕來。
簿頁翻動間,幾片干枯的槐花飄落,朱標指著其中一頁道:“蘇州府生員記錄的《變法雜談》,把陳寒說的‘攤丁入畝需因地制宜’,硬生生截成‘攤丁入畝需地’”
朱元璋突然冷笑出聲,胡須上還沾著曾孫糊上去的糕點渣:“咱當年殺空印案犯官時,他們也是這么斷句的!把‘凡貪墨十兩以上者斬’記成‘凡貪墨十兩以上‘,后面半句喂狗了?”
陳寒接過簿子細看,瞳孔驟然緊縮。
其中一頁記載著松江儒生私撰的《新政芻議》,竟將他推行“火耗歸公”時說的”各州縣需留二成養廉”,篡改為“各州縣需留二成”。最惡毒的是批注:“此乃陳賊與地方分贓之證”。
“還有更絕的。”朱標翻到用紅綢標記的一頁,“河南道御史在家書中寫道:‘陳相曰官紳一體納糧乃劫富濟貧’,卻故意隱去后面‘然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此非劫富,實乃還利于民’這段。”
涼亭里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鯉魚躍水的聲音。
朱幼薇攥緊了帕子,指節發白:“他們這是要把夫君塑造成第二個張江陵!”
朱元璋卻出人意料地沒追問,只是把曾孫舉高了些:“看見沒?這些讀書人的筆桿子,比咱的繡春刀還快。”老人突然轉向陳寒:“你那個‘考成法’推行如何了?”
這是他結合張居正考成法與雍正養廉銀制度設計的考核體系,沒想到老爺子連名稱都記得這般清楚。“六部已試行三月,但……”他苦笑著指向簿子最后一頁,“現在官員們都說‘考成法‘是‘刻薄成法‘。”
朱標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朱幼薇連忙遞茶。
太子緩過氣后,從懷中又掏出一封火漆密信:“更可怕的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