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開好辦!”陳寒突然插話,從袖中抖出本藍皮冊子,“南門新開了'代金券兌換處',零整互換只收半文手續費。”他翻到某頁指著插圖,“瞧,連怎么防掉包都畫得明明白白。”
糧車吱呀呀駛遠時,朱幼薇提著裙擺從巷口轉出來,發間的木簪沾著幾星紙屑。“夫君可算過?”她將算盤往青石上一擱,“光是給代金券打漿的力工,這半月就多了三千人。”
算珠噼啪作響,陳寒望著她指尖跳動的光影,忽然想起五日前路過城郊看到的景象。原本荒廢的磚窯重新冒起青煙,窯工們喊著號子將新燒的琉璃瓦搬上車——那瓦片邊緣都帶著物理院設計的防偽凹槽,專供代金券庫房使用。
“何止打漿工。”他接過算盤添上一串數字,“玄武湖的漁娘們現在專撈菱角,說是物理院高價收菱角纖維;西山的石匠刻版紋,工錢比雕墓碑多三成;就連秦淮河上的畫舫,都改行運紙料了。”
暮色漸濃,街邊的玻璃風燈次第亮起。朱幼薇突然拽著他拐進一條小巷,撲面而來的是熱騰騰的炊餅香。七八個戴“巾幗工坊”袖套的女工正圍著小攤,手里的代金券在燈籠下泛著青光。
“張嬸,今兒多給我包兩個!”年輕女工將券拍在案板上,“俺家小子說這紙比銅錢好看,非要貼在床頭當畫兒!”
攤主笑得見牙不見眼,油乎乎的手指在圍裙上蹭了蹭:“姑娘們等著,俺今早特意多和了二斤面!”她掀開蒸籠的瞬間,白霧裹著麥香涌出來,模糊了女工們鬢角的棉絮。
陳寒忽然注意到,攤車旁新掛了塊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代金券兌燒餅,九五折”。朱幼薇順著他的目光輕笑:“東城王鐵匠打的字模,說是現在滿街商鋪都要重做價牌。”
他們沿著運河往回走時,水面上漂著不少紙船——都是孩童們用廢棄的券紙折的。有個總角小童趴在橋欄上,正往船頭粘一朵小小的絹花。
“娘說這個能許愿。”孩子仰起臟兮兮的小臉,“漂得遠的,明年就能上女塾。”
陳寒蹲下身,摸出枚新鑄的銅錢系在紙船尾端。那船載著沉甸甸的心愿,晃悠悠穿過橋洞,驚起幾只夜鷺。
轉過文廟街角,喧囂聲突然大了十倍。整條街搭滿了臨時棚戶,篾匠的刮刀聲、染坊的捶布聲、鐵匠鋪的敲打聲混作一團。有個赤膊漢子正往板車上裝新打的銅模,汗珠順著胸膛滾到“洪武通寶”的陽文上。
“物理院訂的壓紋模。”漢子見陳寒駐足,咧嘴露出缺牙的笑,“今兒第三車了,揚州來的老師傅帶著二十個徒弟連夜趕工呢!”
朱幼薇忽然扯了扯丈夫的袖子。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巷尾陰影里蹲著幾個書生,正借著燈籠光往賬本上謄抄什么。走近了才看清,那冊子上密密麻麻記著“代金券流通記略”,字跡工整如刻版。
“松江來的學子。”其中一人頭也不抬,“我們知府說,這券子讓城里三十家凋零的作坊起死回生,特命我等來取經。”
夜風送來更夫的梆子聲,陳寒望向皇城方向。那里隱約可見燈火通明的工部衙門,廊下人影幢幢,像是在連夜核對新到的琉球海砂樣品。
“夫君這步棋走得妙。”朱幼薇將算盤塞回袖中,“表面是發代金券,暗地里把造紙、雕版、運輸、食宿全盤活了。”她突然指向遠處火光沖天的琉璃廠,“聽說光祿寺為裝幀新券,訂了八百個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