鋤頭突然敲在陳寒靴尖前,濺起的泥點子在夕陽下像散落的算珠。“你小子搞的那個什么防偽紋。”朱元璋的嗓音混著遠處磨豆腐的咕嚕聲,“比戶部那些花押強多了——但記住,再好的肥也不能可著勁撒!”
陳寒官袍下的膝蓋觸到濕潤的泥土。他看見老皇帝腳邊的竹籃里,剛摘的韭菜與幾本《洪武賬冊》堆在一處,菜根上的泥巴沾在了“壹佰貳拾叁石”的字跡上。
“微臣謹記。”他雙手奉上琉璃片,陽光穿透時在地面投下三重“7”的影子,“就像這菜畦輪作,關鍵賬目用大寫數字守根,尋常往來以新數松土。”
朱元璋突然大笑,驚得樹梢麻雀撲棱棱飛起。他抓起把韭菜塞進朱標懷里,指甲縫里的黑泥蹭在太子杏黃的衣襟上。“標兒,明兒早朝就這么說——咱老朱家的田,既要有板結土保墑,也得留幾畦松軟地育苗!”
暮色漸濃時,三人身后傳來窸窣聲響。幾個小太監正用代金券廢料編的掃帚清理田埂,靛青色的紙條在晚風里翻飛,像極了戶部新賬冊里飄落的數字。
朱元璋忽然踹翻一筐土坷垃,碎土塊滾到陳寒腳邊。“瞧見沒?這些硬疙瘩看著結實,一踩就碎。”他彎腰撿起塊摻著金箔的廢料紙,“倒是你們弄的這些‘鬼畫符’——”紙片在掌心搓揉成團,展開時金絲紋路依然清晰,“像不像巾幗工坊染布的配方?越揉搓越顯真章。”
御廚房飄來蒸米糕的甜香,朱標發現父親的白發間粘著片韭菜葉。老皇帝隨手把廢料團塞進腰間布袋,那里面還裝著幾顆從物理院討來的琉球海砂。
“回吧。”朱元璋扛起鋤頭往菜畦深處走,背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告訴鄭清卓那老頑固,就說咱說的——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哪有千年不變的種田法?”
最后一縷金光掠過韭菜葉尖時,陳寒看見老皇帝蹲下身,用鋤柄在松軟的土壟上劃了個大大的“7”。那痕跡深深刻進泥土,比任何朱批都來得鮮活。
宮燈次第亮起,照得御花園的菜畦如同鋪了層金紗。朱標忽然拽住陳寒的袖子:“你看——”
菜地邊緣的排水溝里,幾片代金券廢料隨著水流打轉,漸漸拼出歪扭的“洪武”字樣。水流沖過時,那些字跡散開又重組,竟變成了阿拉伯數字的“3.5”。
更遠處,朱元璋正把鋤頭交給貼身太監。老人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包著塊印有防偽紋的玫瑰酥——那是今早巾幗工坊送來的試驗品。他掰下一角扔進菜畦,驚起幾只偷食的麻雀。
“記著。”老皇帝的聲音混著麻雀的撲翅聲傳來,“治大國如種菜,該翻土時別惜力,該保墑時也別窮折騰!”
夜風掠過菜畦,嫩綠的韭菜苗在琉璃宮燈下輕輕搖曳。陳寒忽然想起物理院那些被女工們畫滿算式的沙盤——新舊交替的痕跡,原來早在這位開國帝王的手掌心里,揉搓得妥妥帖帖。
……
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穿過尚膳監的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寒拎著半壇金華酒邁進門檻時,正撞見朱標挽著袖子在砧板上切鹵牛肉——太子殿下修長的手指捏著廚刀,刀光閃動間,薄如蟬翼的肉片便如花瓣般綻開在青瓷盤中。
“岳父大人好刀法。”陳寒拍開酒壇泥封,琥珀色的酒液傾入琉璃盞,濺起的水珠在暮光中如同碎金,“這手功夫,怕是御廚總管見了都要汗顏。”
朱標拈起片牛肉對著夕陽細看,透光的肉紋里映出他含笑的眉眼:“當年隨父皇微服私訪,在鳳陽跟個屠戶學的。”
他忽然手腕一抖,肉片穩穩落在陳寒面前的盞中,“那老漢說,切肉如治國,該薄處不能厚,該斷時不能連。”
酒香混著鹵料的咸鮮在室內彌漫。
陳寒舉盞輕叩桌沿,驚得梁上棲雀振翅飛起。
兩人仰頭飲盡時,檐角鐵馬正被晚風撥弄出清越的叮咚聲。
“痛快!”朱標拍案震得盤中肉片輕顫,忽然壓低聲音,“方才父皇踹你那腳,可是真用了七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