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薇的銀剪在指間轉了個圈。“王大人覺得這是瑣事?”她聲音很輕,卻讓所有人聽得清楚,“那您可知上月工坊為何能多織出三千匹布?”
王振噎住了。他當然不知道,工部的賬冊上只記著最終數目。
“就因為聽了張嬸的建議,我們給織機加了防潮墊。”朱幼薇走到一臺機器前,掀開底座上釘著的毛氈,“這樣陰雨天也不會受潮變形,每天能多織兩時辰。”
陳寒接過話頭:“李郎中方才問為何要聽她們意見。”他拍了拍織機,“這臺機器經手七代織工,她們比誰都清楚哪里該改。”
小桃抱著滑石粉回來,正好聽見這話。她鼓起勇氣走到工部官員面前:“大人們要不要看看我們的賬本?”
李巖皺眉:“賬本有什么好看?”
“我們每改一處機器,都會記下效果。”小桃翻開賬冊,指著密密麻麻的數字,“這是改梭子后的記錄,每人每日多織三尺布。”
王振湊過來看,驚訝地發現賬冊上不僅記著數字,還畫著簡圖。一個梳著婦人髻的年輕織工小聲解釋:“我們畫得不好,但能看明白。”
陳寒不知何時站到了官員們身后。“現在諸位明白了吧?最好的匠師就在這兒。”他指向滿院子的織工,“她們的手摸過的線比我們吃的米都多。”
日頭漸高,院子里的討論越來越熱烈。有個膽大的小媳婦提出織機踏板太高,朱幼薇立刻讓人拿來鋸子。看著郡主親自蹲在地上改機器,工部官員們的下巴都快驚掉了。
“這……這實在有失體統。”李巖擦著汗說。
陳寒頭也不抬地削著木楔:“那您說怎么改合適?”
李巖語塞。他連織機有幾個零件都不知道。
正午時分,改好的織機發出第一聲脆響。梭子在新滑軌上輕快地穿梭,比原先快了三成不止。張嬸摸著織出來的布面,笑得露出缺牙:“好!這布比昨日的密實!”
工部官員們看著歡呼的織工,表情復雜。王振悄悄拉過小桃:“你們平日都這么……這么沒規矩?”
小桃正在本子上記數據,聞言抬頭:“什么規矩?”
“就是尊卑有別……”王振聲音越來越小。他看到院子里朱幼薇正和一個年輕織工共用一個茶碗,那姑娘笑得見牙不見眼。
陳寒走過來拍拍王振的肩:“王大人,知道為什么巾幗工坊的布比別處好嗎?”
王振茫然搖頭。
“因為這里的每一寸布都帶著她們的心思。”陳寒指向那些粗糙卻靈活的手指,“她們把織機當自己的孩子,天天琢磨怎么讓它更好。”
回工部的路上,李巖一直沒說話。直到看見衙門牌匾,他才突然開口:“王兄,你說我們是不是錯了?”
王振摸著袖子里小桃塞給他的布樣,沒有回答。那布匹上細密的紋路,像極了院子里那些織工眼角的皺紋。
傍晚收工時,朱幼薇叫住了小桃:“今日做得很好。”
小桃正在收拾工具,聞言一愣:“奴婢沒做什么呀。”
“你讓工部的大人們看到了真相。”朱幼薇的銀剪在夕陽下泛著金光,“這才是最有力的證明。”
小桃似懂非懂地點頭。她望向院子里陸續離開的織工們,忽然發現她們走路的姿勢不一樣了——挺直腰桿的樣子,像極了戲文里說的那些讀書人。
最后一縷陽光照在新改好的織機上,木料散發出淡淡的松香。陳寒鎖好工坊大門,轉身看見朱幼薇站在臺階上出神。
“想什么呢?”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