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沈衡這幫人早就憋不住了,他這一去廣豐商行,催化劑下得太猛,立時引爆了。
眼下,不僅坑了沈衡等人,連帶著廣豐商行也被拖下水了。
畢竟,這樁案子肯定瞞不住了。
他薛某人被按死了還好說,官府通報會還廣豐商行清白。
現在局面翻轉過來,廣豐商行成了誘捕官員的黑洞,是殺豬場一樣的存在。
一旦給人留下這個印象,任何商行都不要再開了。
這也正是白云天,萬分不情愿沈衡等人在廣豐商行抓捕薛向的原因。
沈放鶴原本穩坐的身子猛地前傾,劇烈咳嗽起來,面色由白轉紅,連眼角的血絲都漲了出來。
他沒發一語,起身離開。
倪全文與魏范對視一眼,神情極為復雜,既有松了口氣的釋然,眼神也漸漸燃起怒火。
府君黃姚眉心緊鎖,目光像利刃般掃過在場諸人,心中煩得不行。
寧理面色鐵青,指尖隱隱收緊,眼皮突突直跳,白云天已經癱軟在椅子上了。
龍正面黑如炭,嘴皮輕顫。
謝遠游額頭汗出如漿,若不是顧忌場合,他真要沖上前去,給龍正這廢物狠狠來上幾百耳光。
而那一群方才還在堂上咬牙指認薛向的證人,此刻更是像被抽了骨頭。
有人癱軟在地,眼神空洞如死灰;
有人猛然驚慌大叫,哭喊著,“沈衡沈老爺!您得為我們做主啊!我們是聽吩咐才來作證的,如今……”
謝遠游厭惡地一揮手,那人立時被拖拽出去。
堂中氣息沉重到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任何聲響都像是在冰面上擊出的裂痕,脆而致命。
沈衡忽然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天靈。
完了,全完了。
上一次正一堂之戰,他們沒能護住王伯當等人,反讓這些人被流放千里,世家的信譽和權威,受到重創。
這一次,他們同樣護不住那些被忽悠來指認薛向的眾人。
指認不實,必反坐誣告,罪過非輕。
此刻,那些一聲聲對沈衡的指認,簡直是在撕裂世家金身。
世家的根本,正在于人脈與底蘊。
若一次又一次地讓盟友、門生、依附之人因此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那么,將來還有誰會為他們賣命
還有誰會給這些世家大族面子
想到這里,沈衡只覺得胸腔發悶,仿佛壓著一塊千鈞巨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倪全文悶哼一聲,“一而再,再而三,迦南郡是該好好整頓了。
照我看,官場風氣映照學風,我這個宮觀使失職啊。”
他這一表態,黃姚只能起身離席,自告有罪。
謝遠游更是心驚肉跳,滄瀾學宮若因此發難,他學籍難保。
“兩位大人放心,第一司掌全州風憲、法紀,絕不會坐視誣告有功之臣的人,逍遙法外。誣告薛向之案,我第一司會親自掛牌督辦。”
童天養悶聲如雷,龍正再也穩不住身體,一屁股坐倒在地。
…………
監牢深處,光線昏黃。
墻壁以青石壘砌,石縫間透著細微的潮氣,像是長年不見天日的井底。
角落燃著一盞銅油燈,火苗靜靜搖晃,將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趙歡歡盤膝坐在鋪著青麻褥的木榻上,背脊挺直,卻掩不住眉宇間的倦色。
她的衣衫尚整,袖口洗得極凈,腰間的絲帶也打得一絲不亂。
這監牢的規制,比世人想象的要體面得多。
木榻旁置著一案一椅,案上有茶,有水果,甚至還放著幾卷閑書。
偶爾有獄卒送餐,動作恭謹,不似對待犯人,更像是接待一位暫住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