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枚銀錢和銅子兒從層層裹著的布帕中滾落……
他認得。
這是離家前婦人小心翼翼數過,說要買新犁和冬衣的錢。
神界。
“宿命之玄奇,莫過于此。”
姬動一聲悠長嘆息在云海間蕩開。
“李謫仙曾經視若生命的劍與酒,竟會以這般方式重歸己身。”
毀滅之神雙臂交迭,指尖在臂甲上規律地叩擊,紫色眼眸中毀滅氣息流轉,卻只映出一片亙古的漠然。
修羅神緩緩道:
“蜃獸確是天地異數。”
“此番轉生,于李謫仙而言是劫亦是緣。”
“唯有破而后立,修為更勝往昔,方能掙脫那蜃霧迷障,重見真我。”
“否則……”
“霧里看花,終隔一層。”
“他與人間這一世,將徹底錯過。”
自此。
李謫仙便跟著說書人與魂師,開始了漂泊四方的生活。
他們走遍了天斗帝國的水澤邊城,也踏足了星羅帝國的風沙小鎮。
在無數個晨昏交替間,那襲曾不染塵埃的布衫,早已被旅塵浸染。
那雙曾執劍斬神的手,如今更常捧著粗陶碗,與市井百姓討價還價幾枚銅魂幣。
起初。
他尚會因說書人口中“劍酒大人”的故事而心潮暗涌,會下意識地摩挲腰間那柄小虎所贈的木劍。
可千百遍地聆聽,再驚心動魄的篇章,也終成了謀生的尋常腳本。
他變得與路上任何一個為生計奔波的旅人一般。
蒙在骨子里的瀟灑性格,被市儈的圓滑悄然取代。
他學會了在酒肆中與商人推杯換盞,熟練地用俏皮話逗樂圍觀的孩童。
那曾斬斷神環的劍心。
如今計較的……
是明日宿處與餐食的好壞。
他比說書人和魂師更像一位江湖老油子。
李謫仙這個名字,徹底滾入了萬丈紅塵,變成了那個市井少年李塵。
“吾早已言明,神心尚會被紅塵淹沒,何況一介凡胎少年?”
毀滅之神漠然開口:
“縱使劍與酒重歸于手,又有何用?”
“如今的李謫仙可還有當初的心境?”
他毀滅氣息如潮汐般起伏:
“劍不應,酒闌珊,謫仙蒙塵,再難歸來。”
話音微頓。
毀滅之神的語氣中透出肅穆。
“邪惡、修羅,莫以為吾心存偏狹。”
“雖與你們立下賭約,但吾所思所慮,皆為神界未來。”
“吾亦期盼此子能斬破迷障,登臨神界。”
邪惡與修羅默然不語,卻知曉此言非虛。
毀滅之神雖行事偏執。
但對守護神界秩序的責任與擔當,確是諸神之最。
云海沉寂片刻。
修羅神低沉之聲音終于響起。
“靜觀其變。”
“李謫仙不會止于此。”
夜色如墨,細雨初歇。
三人行至一座廢棄的古驛站歇腳。
連日奔波。
說書人與魂師似在篝火旁睡去。
李謫仙卻毫無睡意,信步踱至院中。
泥地積水未干。
倒映著云散后格外清朗的夜空,繁星點點,宛如碎銀灑落深潭。
他低頭望向腳下水洼。
水面浮動著少年的面容……
因奔波而粗糙黝黑的皮膚,額前碎發凌亂地貼在臉頰兩側,渾濁眼眸閃爍著江湖人的精明算計。
他就這么怔怔地望著,望著……
恍惚間,竟覺得水中倒影如此陌生。
恰在此時,腰間的木劍倏然滑落,“啪”地一聲墜入水洼,激起圈圈漣漪。
水面蕩漾,碎影搖動。
在那些晃動的波光與水痕間。
他仿佛看見了一個身著白衫的少年。
少年氣質灑然,眉眼飛揚,唇角噙著一抹不羈的笑意,正穿透水波,與他對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