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殘雪掠過檐角,將廊下最后一盞燈籠的光暈吹得搖搖欲墜。柳林踏著青石板路往東路院走,靴底碾過碎冰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把鈍刀在反復切割著什么。
他想起方才西跨院里司馬錦繡垂淚的模樣,眼底那點剛泛起的異樣便被冷硬壓了下去——征服,從不是靠溫情。若事事順著她,這顆棋子遲早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到時候反噬起來,只會更棘手。
東路院的燈籠比西跨院暗了許多,竹架上積著薄雪,風一吹便簌簌往下掉,落在朱漆大門上,融成一小片水漬。柳林推門進去時,竟沒聽到往常的環佩叮當,只有廊下寒梅被風吹動的嗚咽聲。
“王爺?”守在門口的老嬤嬤愣了愣,慌忙屈膝行禮,“大夫人在里屋看書呢,奴婢這就去通報。”
“不必了。”柳林擺擺手,徑直往里走。穿過抄手游廊時,他瞥見窗臺上擺著的青瓷瓶,里面插著的紅梅還是前幾日的,花瓣邊緣已經發焦,顯然是許久沒換過了。
里屋的門虛掩著,透出昏黃的燭光。柳林推開門,就見司馬鳶兒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里捧著一卷書,面前的小幾上放著一盞茶,茶湯早已涼透,結了層薄皮。她穿著件石青色的素面錦袍,頭上只簪了支碧玉簪,比起往日的珠光寶氣,竟透著幾分落寞。
聽到動靜,司馬鳶兒抬眸看來,眼底先是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是慣常的端莊:“王爺來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她放下書卷,起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茍,卻少了幾分熱絡。
柳林打量著屋內。墻上的仕女圖蒙著層薄塵,去年生辰時他送的那對羊脂玉瓶,被挪到了角落里,瓶身落了灰。炭盆里的火快滅了,只有幾點火星在灰燼里明明滅滅,映得司馬鳶兒的臉有些發白。
“聽說你近來不大舒服?”柳林在太師椅上坐下,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唇上。
司馬鳶兒笑了笑,那笑意卻沒到眼底:“老毛病了,冬春交替時總愛犯咳嗽,不礙事的。倒是王爺,這些日子怕是忙壞了,公孫妹妹剛生了小公子,府里上上下下都圍著她轉,您還要操心北境的事。”
她語氣平淡,像在說旁人的事,可指尖絞著帕子的動作,卻泄了心底的波瀾。柳林怎會看不出來?公孫婀娜生下柳念安后,這鎮北王府的重心便徹底偏了。
小公子是柳林的第一個孩子,眉眼生得極像他,柳林雖沒日日守著,卻也時常去看,賞下去的補品流水似的往公孫院兒里送。府里的夫人們見風使舵,往日里巴結司馬鳶兒的,如今大半都湊到了公孫婀娜那里,連帶著東路院的下人,都比從前怠慢了幾分。
“念安還小,是該多照看些。”柳林端起桌上的涼茶,抿了一口,茶味苦澀,像極了此刻的氣氛,“但府里的規矩不能亂。你是大夫人,這王府的中饋,還得你盯著。”
司馬鳶兒握著帕子的手緊了緊。中饋?自從公孫婀娜懷孕,柳林便以“你身子弱”為由,把管家權分了一半給她,如今這話,倒像是在諷刺她失職。
“王爺說笑了,”她垂下眼簾,聲音輕得像嘆息,“公孫妹妹出身所以算不上高貴,但卻是小公子的生母,府里的事讓她多操心些,也是應當的。我這病懨懨的身子,能守好東路院就不錯了。”
柳林看著她。司馬鳶兒和司馬錦繡雖是姐妹,性子卻天差地別。司馬錦繡純善,藏不住心思;司馬鳶兒卻像北境的寒梅,看著清冷,骨子里卻帶著韌勁,更懂得權衡利弊。她是先皇后的侄女,背后站著的是手握京畿兵權的鎮國公府,這也是當年父皇執意要將她嫁來北境的原因——用她的身份,牽制柳林,也用柳林的勢力,平衡后妃之間的爭斗。
“你心里有氣?”柳林放下茶盞,瓷碗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響。
司馬鳶兒抬眸,直視著他的眼睛,眼底沒有委屈,只有坦然:“王爺是北境之主,想疼誰,想寵誰,是您的自由。臣妾只是覺得,這東路院的炭火,怕是該換些新的了。”她指了指炭盆,“昨夜咳得厲害,想叫人添些火,卻喊了半天才來個小丫頭,說是……公孫院兒里要熬參湯,人手都被借走了。”
柳林的臉色沉了沉。他雖縱容公孫婀娜,卻沒讓她越過司馬鳶兒去。看來是底下人見風使舵,連規矩都忘了。
“來人。”他揚聲道。
守在門外的老嬤嬤慌忙進來:“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