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東路院的窗欞,將燭火吹得晃了晃,柳林看著司馬鳶兒清瘦的側臉,忽然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觸。成婚三年,他待她始終是相敬如“冰”,從未有過半分逾矩。她是先皇后親選的人,是鎮國公府的籌碼,也是他制衡朝堂的棋子,可方才她提起“炭火涼了”時眼底的平靜,說起七皇子陰謀時的從容,倒讓他想起初見時——那時她剛嫁來北境,穿著一身正紅嫁衣,站在漫天風雪里,對他說“王爺放心,臣妾不會給鎮國公府丟臉”,語氣里沒有尋常女子的羞怯,只有一股韌勁兒。
“這些年,委屈你了。”柳林的聲音比往常低了些,帶著不易察覺的松動。
司馬鳶兒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抬眸看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淡淡的自嘲:“王爺說笑了。臣妾是鎮北王府的大夫人,享著北境的供奉,守著王府的規矩,談不上委屈。”她知道柳林的性子,從來不是會說軟話的人,這句“委屈”,已是難得的松動。
柳林沒再說話,只是端起茶杯,將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茶水里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淌,卻沒焐熱心底那片常年冰封的地方。他想起司馬錦繡哭紅的眼,想起公孫婀娜抱著孩子時的嬌憨,再看看眼前這個始終端著端莊的女子,忽然覺得這王府像個巨大的冰窖,每個人都在里面凍著,硬撐著一副不怕冷的模樣。
“七皇子想動錦繡,不過是想拿捏住我的軟肋。”柳林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輕輕敲擊,“他以為扣住一個公主,就能讓我在北境束手束腳,未免太天真了。”
司馬鳶兒點頭:“錦繡妹妹性子軟,若是真被帶回京城,落在七皇子手里,怕是兇多吉少。王爺護著她,是應當的。”她頓了頓,“只是……京里那位陛下,向來多疑。若是王爺做得太明顯,怕是會引來更多猜忌。”
“猜忌?”柳林冷笑,“從我手里握著北境兵權的那天起,他就沒信過我。左右都是猜忌,不如做得徹底些。”他看向司馬鳶兒,“你哥哥在京中留意著,若是七皇子敢派人來硬搶,就‘恰好’讓三皇子的人撞見——皇家的窩里斗,從來不需要外人摻和。”
司馬鳶兒眼底閃過一絲贊許:“王爺高明。三皇子本就不滿七皇子獨得皇后寵愛,若是知道他想用公主做籌碼,定會在父皇面前參他一本。”
兩人又說了些京中局勢,從鎮國公府的布防,到各皇子的勢力分布,條理清晰,句句都落在要害上。柳林看著她侃侃而談的模樣,忽然覺得,或許自己從前真的忽略了她。她不僅是枚棋子,更是個能與他并肩的盟友。
窗外的風漸漸小了,廊下的燈籠終于穩住了光暈,將朱漆柱子映得發紅。柳林看了眼漏刻,已是亥時末。
“夜深了,歇著吧。”他起身,語氣平淡,卻沒像往常那樣轉身就走。
司馬鳶兒愣了愣,隨即垂下眼簾,聲音輕得像嘆息:“是。”
老嬤嬤早已讓人收拾好了內室,炭盆里添了新的銀絲炭,暖得像陽春三月。柳林躺在外間的拔步床上,聽著內室傳來的輕微響動,竟難得地沒有想起那些權謀算計。他想起剛成婚時,司馬鳶兒為了熟悉北境的賬目,在燈下忙到深夜,指尖被算盤磨出了繭子;想起去年冬天他在北境巡查遇襲,她坐鎮王府,調兵遣將,硬是撐到他回來……這些事,他從未提過,卻不是不記得。
一絲愧疚像藤蔓般悄悄爬上心頭。他利用她的家世,冷落她的情意,將她困在這王府里,陪他做這場兇險的棋局。若有朝一日塵埃落定,他能給她什么?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壓了下去。成大事者,豈能被兒女情長絆住腳步?他是鎮北王,是要守著北境千萬百姓的人,這點愧疚,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