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云層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壓在涼州的上空,連風都帶著化不開的濕冷。陳太極趴在顛簸的馬背上,脊骨像是被拆過重裝,每一次馬蹄踏在泥濘官道上,都讓他肋骨的舊傷抽痛不止。自那日從寒雪宗爪牙眼皮底下逃出后,他便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夜里只要一合眼,寒雪山莊外的血色就會漫進夢里,清風子炸開的血霧黏在指尖,弟子們被冰箭穿透身體時的悶響在耳邊回蕩,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馬脖子上掛著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聲音細碎卻扎心。陳太極望著官道旁光禿禿的白楊樹,枝椏上還掛著未化的殘雪,像極了弟子們凍僵的手指。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本該掛著盟主令牌的地方只剩空蕩蕩的布條,那令牌是去年在王爺行宮,柳林親手替他系上的,當時王爺說“北方武林的安危,就托付給陳盟主了”,可如今,他連令牌都護不住,更別提那些信任他的人。
“咳……咳咳……”肺里像是堵了團滾燙的炭,陳太極猛地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淡紅色的血沫。霍三先生勒住馬,回頭遞來一個皮囊,聲音里帶著幾分擔憂:“喝點溫水,別扯動傷口。再走兩個時辰,就能到行宮了。”
陳太極接過皮囊,指尖觸到冰涼的皮革,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他仰頭灌了口溫水,水流過喉嚨時,卻沖不散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霍三先生,”他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你說……王爺會不會怪我?”
霍三先生沉默了片刻,抬手拂去馬鞍上的積雪:“王爺要的是實情,不是借口。你把該說的都說清楚,剩下的,看王爺決斷。”可這話沒讓陳太極安心,反而讓他更慌——他怕的不是王爺的責罵,是王爺眼中那抹失望。當初王爺力排眾議,讓他這個出身普通門派的人當北方武林盟主,多少人等著看他笑話,如今他輸得一敗涂地,那些質疑的聲音,怕是要淹了整個行宮。
接下來的路,陳太極沒再說話。馬在泥濘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他望著天邊漸漸暗下來的云,腦子里反復過著要跟王爺說的話——哪里滲透時被發現,哪處決策錯了,哪一刻沒能護住弟子……可越想越亂,那些過錯像針一樣扎進心里,讓他連抬頭看天的勇氣都沒有。
等終于望見柳林行宮的輪廓時,天已經擦黑了。行宮建在柳林坡上,青磚黛瓦覆著一層薄雪,遠遠望去本該是威嚴氣派的模樣,可今日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肅穆——宮門前的紅燈籠沒掛,守門的衛兵穿著素色的鎧甲,連腰間的佩劍都裹著黑布。陳太極的心猛地一沉,勒住馬問霍三先生:“這是……怎么了?”
霍三先生也皺起眉,翻身下馬跟守門衛兵說了幾句,回頭時臉色凝重:“王爺前幾日接到消息,涼州南部有三個村落被寒雪宗屠了,宮里這幾日都掛著素色,算是……給百姓們致哀。”
陳太極的腿一軟,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他扶著馬鞍站穩,指尖冰涼——又是人命,又是因為寒雪宗,而這一切,本可以因為他的決策更周全些,少些傷亡。守門的衛兵引著他們往里走,行宮的回廊里掛著白色的幔帳,風一吹,幔帳飄起來,像招魂的幡。路過的奴婢們都低著頭,青色的衣裙上沒有任何繡飾,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哀傷,有的眼眶還是紅的,想來是為那些死去的百姓難過。
陳太極跟著霍三先生穿過三重院落,腳下的青石板被雪水浸得發滑,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穿過最后一道月亮門,就到了議事廳,廳外站著兩個侍衛,見他們來,其中一個上前躬身:“王爺在里面等著呢,陳盟主請進,霍先生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