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關上了。
楚濟源提著炭盆看著眼前的木頭門,片刻后,他才轉身,又勾著火盆往回走。
走了幾步,他轉身,看見屋子里燭光輕晃。
蘇兒的童言童語從里面傳出來,是正在背“家鄉既蕩盡,遠近理亦齊。永痛長病母,五年委溝谿……”
“《無家別》,無家別。”
他轉過身,步伐多了幾分蹣跚。
回到正堂坐下,飯菜已經涼了,楚濟源卻只是又去灶間燒上了水。
剛要把饅頭掰開蘸菜湯,院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楚老哥,開門開門,老石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楚濟源連忙去開門,將石問策迎進了家里。
石問策一看就是走著來的,身上的青面棉布斗篷上都擠了一層雪。
“今日我替人寫信,得了一兩茶和一斤素油煎的豆腐干,正好來跟你分著吃。”
黑壯壯的巡城御史笑著從懷里掏出了用油紙包著的豆腐干。
兩個油光光的油紙包是一樣大小,石問策掂量著其中一個,笑著說:“這一斤給蘇兒和阿錦打牙祭,這一斤咱倆一塊兒下茶。”
石問策敲門的時候楚元錦也聽見了,正要帶著女兒出來見禮,石問策三步并做兩步走到廂房的門前:
“這么冷的天,你們跟我折騰什么虛禮?我就是一個閑人來找你爹說說話。”
也沒忘了把豆腐干塞進去。
到了楚濟源的家里,石問策熟絡得仿佛他自己才是主人,已經清掃過的院子又被鋪了一層薄雪,他走回正堂的時候干脆將自己已經被雪沁了的鞋都脫了下來放在了火盆邊上。
跟他比,木著臉坐在桌邊守著兩盤素菜三個饅頭的楚濟源就顯得實在呆板。
一看他的樣子,石問策就笑了:“怎么?今日又在阿錦那碰了壁?”
楚濟源低下頭,也不看擺在自己面前的豆腐干,只吃著已經冷了的菜葉子,吃了幾口,他才說:
“是我應得的。”
“呵,瞧你這話說的,要是阿錦還如從前那般對你言聽計從,你也覺得是你應得的。”
石問策吃著豆腐干,說出口的話卻比雪地里埋著的凍豆腐還冷,還硬。
楚濟源一時說不出話來,聽著灶間傳來響動,他起身要去提燒開的水,被石問策攔下了。
“我去吧。”
提了熱水回來,又翻出個茶壺,從腰間取了個布袋捏了兩撮茶投進壺里,再倒上熱水,茶香浮泛而起,石問策深吸了口氣。
“這老瓜片茶,聞著就是醇厚。”
“你泡的是六安茶?六安茶這般金貴,你寫了什么信能換了來?”
“今年這燕京城里東西可是便宜的緊。”石問策嘿嘿一笑,“江西那邊查起了茶貢,監察御史姚遷從前在京里的時候就是好虛名的廢物,到了江西反倒成了殺神,將歷年茶貢翻了個底朝天,光是廬山一地的茶官就殺了十幾個。偌大燕京現在誰還敢用茶當年禮?從前金貴的老瓜片,現在也不過幾十文就能買一兩。來來來,嘗嘗!在云貴的時候雖然是過得苦,可茶葉也便宜,唉,可惜走的時候兜里實在沒錢,不然我買上十斤云霧茶回來慢慢喝。”
啜飲了一口茶湯,楚濟源繼續吃自己的饅頭素菜,石問策又拿了一塊豆腐干:
“今天我可算是把沈家侄女給放了。我記得她從前也是靈秀乖巧的小娘子,現在生生被謝家給磋磨出了一副鋼筋鐵骨。”
聽見石問策說起沈時晴,楚濟源又停了筷子。
“我如今被眾人盯著,不得動彈,你多照看她些。一個女子,動了兵刃……”
“楚老哥,你可別說這種話了。”石問策將一只腿撐在凳子上,那坐姿仿佛一個在田間吃飯的農夫,“說句公道話,要是沈家侄女不動手,那胡會多半是要脫罪的,她殺了個該殺之人,我要不是主審官,莪都得給她叫好。”
楚濟源又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