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竟然參加過涼州邊軍?…”
這一次,張承負的臉上露出了驚訝。他很清楚,眼下大漢真正能打的軍隊,就是涼州、并州和幽州的邊軍。而由于羌人反復的叛亂、大漢幾乎無休止的征討,導致涼州邊軍的數量最多、精銳程度最高,也是后面鎮壓黃巾的真正主力,是最危險的一支官軍。
“柳弓,你是冀州人,怎么會加入涼州邊軍?”
“哎!是朝廷的兵役。涼州戍邊極苦,兵卒逃亡甚多。關西征發的兵役靠近家鄉,尤其容易逃走,十個里能逃走三四個。朝廷就把冀州兵役調撥過去補充…這說起來,話就長了。”
“愿聞其詳!…”
張承負側耳傾聽,而柳弓想了想,便從頭開始說起。
“我本是河間國鄚縣人,在家鄉是個獵戶,手藝算是不錯。有老母妻兒,有田屋,日子也還過得下去。熹平五年(176)年,朝廷征兵役戍邊,鄚縣要出兩什二十人…不知怎得,這名額就落到了我頭上…”
“我還記得,當時里正找上門,下兩斛粟米,冷笑道:‘涼州羌賊作亂,朝廷征的是敢死之人,爾等能活三年,便是造化。’…現在想想,怕是年輕時憑著弓術自持,不曾賄賂他錢,得罪了他。故而讓我去服這家破人亡的役…哎!”
柳弓搖了搖頭,神色頗有些唏噓。他長嘆一聲,又繼續道。
“我們鄚縣兩什二十人,先去河間縣,匯集了百人,再去趙國邯鄲。在邯鄲領了身皮甲,一把環首刀,匯了冀州各縣共五百人,繼續往西過太行。太行道險阻,三月才過了并州,渡過黃河到了涼州。而這路上,就折了二十多人。有的病死,有的逃亡…”
“等到了涼州漢陽郡,帶隊軍官把我們交接了,歸于護羌校尉麾下。我因為善射,領了副軍中的弓箭,分成了后隊的弓手…”
聽到“護羌校尉”四字,張承負眼神一動,沉吟著問道。
“柳弓,當時的護羌校尉是誰?可是姓段,或者姓皇甫?…”
“都不是!”
柳弓繼續搖頭,嘆氣道。
“熹平五年時,聲名赫赫的段公段颎已經離開涼州多年。前任護羌校尉皇甫規也在涼州病死。我去時,護羌校尉先是田晏,是個貪鄙但能打仗的,之前隨段公打過大仗。但我們到了沒過兩月,田晏就被入了獄,好像得罪了朝廷的宦官。新任護羌校尉換成了泠征。這是個貪鄙但不能打仗的,一上任就開始撈錢…”
“涼州戍邊,真是苦極了!每月都有戍卒逃亡,也有逃卒被抓住,砍了腦袋。而軍糧官貪腐,軍糧半數被克扣。戍卒每日食麩粥一升,總是吃不大飽。涼州冬天極冷,潑水成冰。但朝廷發下來的冬衣又極為單薄,一什的弟兄得擠在一起睡才暖和…每到冬天,就有人凍死,有整伍整什的士卒逃亡。而到了春天,朝廷又會再征新的兵役前來補充…”
“而除了缺衣少食,鮮卑年年來擾邊,來去如風,搶了東西就走。羌人日日想著叛亂,動輒偷襲,根本打殺不完。只要出了屯田的營地,周圍羌人看我們的眼神,就像看生死仇寇一樣。若是不帶上弓刀,不兩什結伴,都不能入山樵采…而我們一什,跟著曲長到處平叛。三年也砍了幾十個羌人的腦袋,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有。但總有羌人部落從更西邊冒出來,好像地里的菘菜,怎么割都割不完…”
聽到這種涼州的情形,張承負若有所思。他想了想,又問道。
“羌人為什么反叛?”
“誰知道呢…可能是因為仇恨?因為護羌校尉的貪鄙?或者是天太冷,種的糧食出不來?反正我見到的羌人,都一副苦哈哈精窮的模樣。除了一條不怕死的爛命,連把像樣的武器都沒有,看起來就像活不下去的樣子…”
“那你們砍了那么多羌人,想來是立下戰功的,朝廷的賞賜下來,應該會好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