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賜?哈!朝廷有個屁的賞賜,連傷員的醫治,都得自己花錢!”
說到這,柳弓明顯有些激動。他咬著牙,想到了什么難以忘記的往事。好一會后,他才紅著眼,嘆息道。
“太平黃天!我們戍邊三年,鄚縣的二十人死的,就剩下八個人了…有凍死的,有病死的,有被鮮卑人射死的,有被羌人偷襲死的…反正對朝廷來說,兵役征來的戍卒又不用花錢,死光了,再征新的一批過來就是…”
“而到了光和二年(179年),漢陽郡的羌人又再次大叛,剩下的弟兄們都熬不住了。又過了幾月,聽說京兆地震,我們在涼州見了日食。從曲長到什長,各個人心惶惶,都在說‘蒼天死了’…”
“于是,我們八個弟兄,就下了決心,逃亡算了!當時跟著一起逃的,還有其他幾個什,恐怕有幾十上百人?反正逃的人很多,一個曲估計逃了三分之一。因為日食,恐怕其他曲也一樣,除了那些涼州本地的,逃得人必然不會少…最后,估計是抓不過來,也沒心思抓,涼州境內都沒見到追兵。我們一路躲躲藏藏,逃過了黃河,入了并州,這才遇到搜捕逃卒的并州官軍,折了好幾個弟兄。他們抓到逃卒,就會砍下腦袋,吊在縣城的城門上示眾…”
“在并州山里,我們把顯眼的盔甲、環首刀、長矛、弩、盾都賣了,換了些糧食和銅錢。有幾個并州的逃卒,就直接入了太行山里,落了草…而我帶著最后兩個兄弟,千難萬難逃回冀州,回到鄚縣老家…才發現老母得疫死了,小兒餓死了,妻子改了嫁,田宅早就歸了里正…”
說到此處,柳弓紅眼流淚,怔怔坐在原地,眼神都失了焦。許久之后,他才用力擦了擦臉,自嘲道。
“小人鄙薄…讓符師見笑了!”
張承負搖了搖頭,握住了柳弓的手臂。他看著對方哀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黃天所鑒!我們鄉里人,從沒有鄙薄過。鄙薄的,是那些貪腐克扣的官吏,是草菅人命的朝廷!百姓的苦難,都是他們帶來的!而只有推翻他們,建立一個新的黃天,這樣的事,才不會再次發生!我們的子孫后代,才不會受到同樣的、甚至更慘痛的苦!”
“再立新的黃天…”
柳弓出神了許久。他下意識的伸出手,也抓緊了張承負的手臂。這些天在太平道的遭遇,似乎把他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東西,一層層的打碎了。
張承負講給孩童們的道理,其實也同樣是講給他們這些在場的丁壯的。而他由于逃卒的悲慘經歷,第一個完成了覺醒,渴望著去反抗,去改變些什么。這也是他主動站出來,想要幫忙的原因…
“柳弓,你是光和三年逃回的冀州?”
“啊!好像是光和二年末?不記得了。在山里走走停停,也不知曉時間。要不是獵戶的本事還在,手頭又有弓箭,怕是走不出太行山的老林。”
“嗯…那后面呢?…”
“后面…”
說到這,柳弓默了默,好像一時難以開口。但數息后,他還是坦露一切,徹底交了底。
“我們這些逃人,官府那里有搜捕的名錄,是回不了家的。我的家也已經沒了。能庇護我們的,只有縣里鄉里的豪族。所以,我們最后三個弟兄,都一齊投奔了鄚縣最大的豪族,河間張氏,給張氏當了護衛…”
“這樣呆了兩年,直到今年初,疫病傳入河間國。我不知怎得染上了,被張氏逐出了莊園…走投無路之下,才拖著病重的身體,獨自來了巨鹿郡,去求太平道醫治…黃天所鑒!太平道的仙師既然救了我,收我做了門徒,那我柳弓這條命,從今以后,也就是太平道的了!…”
說著,柳弓直接五體伏地,跪在了張承負面前。而這一次的跪拜,也就相當于托付性命,相當于真正的效忠了。張承負怔了數息,這才明白了柳弓的意思。他趕緊把對方用力托起,沉聲道。
“既入我太平道,那我們就都是同道!我們之間,不分主從,只是為了同樣的愿景,去奮力向前,哪怕付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