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聽好。”馬淳扯下染血的外袍扔進石灰桶,“腺鼠疫靠跳蚤傳播,只要滅蚤防鼠,接觸病人時穿防護衣,喝預防湯藥,未必會感染。但要是有人現在逃走——”他指向官道方向,“想想你們的父母妻兒。”
胡院判突然癲狂大笑:“黃口小兒信口雌黃!《瘟疫論》有載,建安二十二年大疫,家家有僵尸之痛!你比張仲景還厲害?”
“張仲景沒見過鏈霉素。”馬淳從藥箱取出琉璃瓶,淡黃色粉末在晨光中閃爍,“西域秘藥,專克鼠疫。胡大人若不信,敢不敢與我打個賭?”
千戶的刀往前遞了半寸:“馬大夫何必廢話。來人!把胡大人請去清凈處歇著。”
四個錦衣衛按住胡院判時,他官帽滾落,花白頭發散亂如草,“你們會后悔的!等滿城縞素那天……”
聲音戛然而止,有人用汗巾塞住了他的嘴。
馬淳轉身面對剩余醫官,二十多雙眼睛里的恐懼幾乎凝成實質。
他拿起石灰刷在墻上畫圈:“愿意留下的站這邊,要走的站那邊。不勉強。”
沉默像塊濕布裹住所有人。
張大夫突然咳嗽著走到圈內:“老朽半截入土的人,賭一把馬神醫的手段。”
仿佛堤壩裂開第一道縫,年輕醫官們三三兩兩挪進圈內。
最后剩下三個老醫正互相推搡,終于也垂著頭站了過來。
“好。”馬淳拍掉手上石灰,“現在分組。張大夫帶五人負責熬藥,切記所有藥罐煮沸消毒。你們六人跟著千戶大人滅鼠滅蚤,剩下人跟我進重癥區。”
他分發口罩時,有個年輕醫官顫抖著問:“馬大夫,當真不會傳染?”
“口罩浸過藥汁,每兩個時辰更換。”馬淳幫他系緊棉繩,“記住別揉眼睛,出疫區前用酒精洗手。發現皮膚有破損立刻找我。”
晨霧散盡時,隔離區已井然有序。
錦衣衛在官道設卡,石灰畫出的白線將倉庫圍成孤島。
馬淳巡查到三號倉,發現那個腺鼠疫患者居然睜開了眼。
“水……”患者嘶啞的呼喚讓守候的婦人喜極而泣。
馬淳探他脈搏,腫大的淋巴結已消下去大半。
正午的烈日烤得石灰線發燙。
馬淳蹲在河邊給器械消毒,忽然聽見身后枯枝斷裂聲。
蔣瓛拎著食盒走來,罕見地沒穿飛魚服。
“家主讓我送些吃食。”他放下食盒卻不走,盯著馬淳被藥汁泡皺的手,“你真不怕?”
馬淳掰開炊餅夾上咸菜:“怕有用?”餅屑掉在染血的衣擺上,他隨手撣了撣。
蔣瓛突然壓低聲音:“今早應天府已經封了十二戶有發熱癥狀的人家。皇上派了五軍營圍住流民聚集處,弓弩手就位。”
炊餅卡在喉嚨里,馬淳灌了半瓢水才咽下去。“要屠營?”
“暫時不會。”蔣瓛瞇眼望向皇城方向,“但若十日內疫情失控……”
傍晚的隔離區像個巨大蜂巢。
醫官們穿梭在病床間,石灰水的氣味混著藥香。
馬淳正在教人靜脈注射鏈霉素,突然聽見倉庫外馬蹄聲如雷。
李景隆帶著太醫院的車隊停在石灰線外,身后二十輛大車滿載麻袋。“馬大夫,我奉陛下之命送來藥材糧秣。”
“多謝!”馬淳隔著兩道柵欄對著李景隆遙遙一拜。
李景隆知道,自己不能跨過去,心中無比佩服這個只比自己大一兩歲的年輕大夫,最后就只能回了一個禮,然后帶著人離開。
等李景隆離開,馬淳才和醫者同僚們一起將物資給搬進去。
……
馬淳剛給最后一批接觸者分發完預防湯藥,就聽見三號倉庫后傳來壓低的爭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