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軸那點“吱呀”聲,掐斷了醫館里最后一絲活氣。
薄暮暝暝時,一輛騾車停在醫館門口。
車板上鋪著層新打的干凈稻草。
兩個同樣是短褂玄色腰帶的伙計輕手輕腳進來,對著草席躬了躬身。
取出一條漿洗得發硬的舊粗布,四角對齊,極穩當地將那個小小的身體兜起、抬離地面,腳步沉穩無聲地走向門外。
父母跟在后頭。
爹踩空了一步,差點摔倒。
娘扶住他手臂,兩人依偎著,拖著步子走。
車夫坐在車轅上,揚鞭時壓低了聲音:“爺幾個,走了。”
騾子噴了個響鼻,蹄鐵叩在青石板上,踢嗒,踢嗒。
小六默默端了盆水出來,一遍遍沖洗孩子躺過的那塊地面。
清水和進去,流出來是淡淡的褐色。
醫館里點起了燈。
馬淳坐在燈下,看著那盆染血的水。
徐妙云站在里屋門邊,扶著門框,手一直捂在小腹上。
許久,馬淳才開口,聲音像蒙了一層灰:“早來三天,藥片下去,未必不能拼一拼。”
“他爹說……湖陽村去年也鬧水瘟,死的人比收的糧多。”小六低著頭擦洗刷子,“請不起跳大神的,更不敢想城里的神醫……”
小六刷干凈了最后一點水痕。
直起腰,站在那片被擦得濕漉漉的泥地上。
馬淳從袖中摸出個小布囊。
倒出一片小小的、銀亮的吡喹酮藥片。
燈光下,藥片邊沿折射出一點冰冷的鋒芒。
他指尖捻著那片藥。
心情很沉重。
這小小的一片藥,能救人!
他多希望自己肋生雙翅,這樣自己就能將藥送到需要的人手上。
后半夜,更聲催過三響。
那輛騾車回來了。
車空著,稻草也不見了。
張記伙計跳下車轅,腳步帶著夜露走進昏暗醫館。
他從沾了泥星子的腰袋里,摸出一把銅子,嘩啦一聲輕輕堆在藥柜前。
不多,只薄薄一小摞。
“車錢十文,松木薄棺最賤的也要二十文……連挖坑壘土都算上,”他聲音低啞,“盡夠了。”
他指頭點在柜臺上,一枚一枚推開數。
一枚,兩枚……數得極慢。
數完一遍,手指攏回銅錢,又重新數。
昏黃豆燈下,那指頭粗糲裂著口子。
銅錢碰響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馬淳看著他第三次將那薄薄一疊錢捋平排開。
伙計用袖子角仔細擦干凈了。
他臉上沒什么悲喜,只有一種完成樁重托后凝著的沉。
“錢帳兩清,不欠了。”
他收了空布袋子,對著角落那張席子曾存在的位置,微微躬了躬身。
然后又對著馬淳他們躬身行了一個禮。
馬淳微微頷首,雙方都有默契,不去說什么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