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暖了些,風卻依舊寒。
徐妙云站在院子里那株老梅樹下,仰頭望著枝頭零星幾點嫩黃花蕊。
寒冬未盡,這點生機顯得格外珍貴。
她寬大的冬衣已掩不住她腹部渾圓的輪廓。
“在看什么?”
溫厚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一件帶著體溫的素錦面厚絨披風輕輕落在她肩上。
是馬淳。
他轉到妻子身前,仔細系好領口的系帶,又替她攏了攏垂下的碎發,動作帶著慣有的沉穩。
徐妙云收回望向梅枝的目光,手很自然地搭在隆起的腹部上,輕輕撫了撫,“瞧瞧這點花苞,冰天雪地里也壓不住。看著它們,心里就覺得舒坦。”
馬淳的目光也落在那稀稀疏疏的寒梅上,唇角微揚。“草木之心,亦有其韌。寒冬總會過去。”
他輕輕攬住徐妙云的肩頭,將她往自己身側帶了帶,“外頭寒氣重,看一會兒便回屋吧。我叫小六把暖爐再添旺些。”
“嗯。”徐妙云順從地點點頭,身子大半重量倚在馬淳臂彎里,顯得很安心。
她將手心覆在丈夫的手背上,掌下的腹部傳來一下輕微的蠕動。
她輕輕“呀”了一聲,帶著笑意的眸子立刻轉向馬淳。
馬淳顯然也感覺到了手掌下那瞬間拱起的力道,他那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眸里,倏地掠過一絲亮光。
寬厚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又帶點試探性地,在徐妙云的肚腹上稍稍移動,似乎想更清晰地捕捉那奇妙動靜的來源。
徐妙云笑出聲,“急什么?這孩子近來有力氣多了,每日總要動上幾回。”
馬淳沒說話,只是扶著妻子,在院中梅樹旁的小石凳上慢慢坐下,自己則半蹲在她身前。
他沒再刻意去感受胎動,那只手卻穩穩地覆在妻子腹部最隆起的部分,仿佛在承托著什么世間最稀罕的珍寶。
四周靜極了。
遠處山間松濤的嗚咽聲隱隱傳來,渾厚而悠長。
這聲音本該帶來空曠和冷寂,此刻聽來,卻成了此刻安寧的唯一背景。
醫館藥棚下晾曬的藥材在風中散發出陣陣清苦又回甘的獨特氣息。
幾只不知名的山雀在籬笆外蹦跳,啄食著遺落的草籽,發出細微的喳喳聲。
時光在這山村角落,似乎悄然慢了下來。
風過疏籬,送來一陣更為清冽的空氣。
馬淳站起身。“該回了,這風硬。”
徐妙云搭著他的手,動作有些遲緩地站起來。
就在這起身的剎那,腹中的小家伙像是被驚擾,又或是舒展筋骨,猛地鼓動了一下,位置很高,幾乎是頂著徐妙云的肋骨下方。
力道不輕,讓徐妙云身形微微一滯,低低吸了口氣。
馬淳的手立刻穩穩托住她的肘彎,“怎么了?”
“這小東西……”徐妙云失笑,用手按了按方才被踢中的地方,語氣帶著點嗔怪,“勁兒越發大了。你說得對,是該回去歇著了。”
她任由馬淳小心地扶著,慢慢往溫暖的屋子走去,微微前傾著身體,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
八個多月的身子,每一步都需要格外留意。
三天后,一個身影輕車熟路地穿過醫館后院籬笆的小門。是蔣瓛。
馬淳正在屋檐下手持小石杵,在藥缽里研磨一味藥粉,細碎的聲響和著微寒的空氣。見他進來,只略略抬了下眼皮,手上的動作并未停。
蔣瓛走近幾步,便站定在廊下,目光掃過院中各色晾曬的藥材架,隨口問道:“夫人可安好?”
“尚可。”馬淳停下手中石杵,拿起一塊干凈的白布擦擦手,“近幾日睡得不太安穩,飲食也略減了些。”
蔣瓛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對馬淳告之徐妙云情況的回應。
隨即,他目光轉向別處,仿佛只是隨意閑聊。
“江南那幾家的底,摸得差不多了。”他的語氣平板,像是在述說一件尋常公務。
院外松濤聲穿林而過,更顯此地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