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十個月已過。
徐妙云要生了。
產房位于徐國公府一處特意準備的暖閣內,門窗緊閉,厚厚的棉簾隔絕了寒意,也模糊了內里所有的聲響。
然而門外回廊下、暖廳中,那幾乎凝滯的氣氛,比寒風更刺人。
朱元璋背著手,踱著步,發出規律而沉重的回響。
這位橫掃六合的帝王,此刻眉頭緊鎖,目光如同巡視疆場的鷹隼,時不時掠過那扇緊閉的房門,威嚴的臉上繃著一條看不見的弦。
他沒說話,但那份無形的焦躁,讓整個暖閣都仿佛矮了一截。
朱標立在朱元璋身后幾步之遙,他身姿依舊挺拔,如同雪中的青松。
年輕的太子面沉似水,眼神落在角落的花盆上,似乎專注于那盆寒梅的倔強。
老丈人徐達,這位縱橫沙場的開國虎將,此刻抱著臂膀,像一尊冷峻的鐵像,靠在朱漆圓柱旁。
他平視前方,目光深邃,刻滿風霜的臉上一片沉靜,仿佛在推演一場重要的戰役。
只有他繃緊的下頜線,才能窺見一絲不同尋常的緊繃。
小舅子徐輝祖和徐增壽兩兄弟站在徐達身側,身形筆直如槍。
徐輝祖面色緊繃,目光灼灼地盯著產房,眉宇間滿是憂色。
徐增壽則顯得更加年輕氣盛一些,雙手微微攥拳,不時地踮腳又放下,難掩那份焦灼的等待。
小姨子徐妙錦則緊挨著馬皇后。
她一張俏臉雪白,手指緊緊絞著自己的帕子,眼睛瞪得溜圓,一瞬不瞬地盯著那扇門,仿佛要將門板看穿。
每一次產房內模糊傳來的低呼都讓她身體猛地一抖,小臉更白一分。
傅忠、傅讓兄弟,吳杰、李景隆這些與馬家、徐家親近的勛貴子弟,或坐或立,散在暖廳各處,大氣不敢出。
廳內只有朱元璋踱步的腳步聲和偶爾響起的更漏滴水聲。
暖爐燒得很旺,炭火在銀霜炭里噼啪作響,烘得一室如春,卻驅不散眾人心頭的寒意。
一片沉寂中,馬皇后溫厚的聲音是唯一的暖流。
她坐在鋪著軟墊的錦榻上,眼神始終看著暖廳另一側那個身影——馬淳。
馬淳坐在一張靠背椅上,背脊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
他的臉上一如既往地平靜,看不出太多情緒。
那雙素來深邃洞察的眼眸,視線死死鎖住那扇緊閉的房門,仿佛要穿透厚重門板,去捕捉里面的變化。
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在爐火的微光下顯得晶瑩。
他的嘴唇微抿,呼吸比平日略微急促一絲,卻又被他刻意壓制,胸膛起伏的幅度極小。
馬皇后起身,走到馬淳身邊,手掌輕輕覆在他冰涼且緊繃的手背上。
“阿淳。”她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莫慌。你阿姐我生了這幾個孩子,心里有數。妙云身子骨好得很,這幾個月調養得精細,胎兒穩當,必能平安。”
馬淳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慢慢轉過頭,迎上馬皇后慈祥而安穩的眼神。
“阿姐…………”馬淳的聲音有些發干,不似平日清朗,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顫。“我……知道。”
他目光不由自主又飄向產房,“藥理推演,千次萬次,結果如何,心中有算。婦人生產過程,各類難關,應對之法,爛熟于胸……”
他像是在說給馬皇后聽,又像是在竭力說服自己:“我救過難產的婦人,安撫過驚惶的產家,指導過手足無措的穩婆……每一處險隘,每一道難關……”
馬淳的手,一直規規矩矩放在膝上的手,無意識地抬起來,指尖觸碰到腰間懸掛的一個小小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