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淳將妻兒暫時托付給姐姐和宮人,整了整微皺的袍袖,踏入國公府前廳。
這里已是一番新的景象。
賀客如潮,珠光寶氣,錦衣華服,都是應天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平日里,即便是徐國公府的門檻也非輕易可入,如今新添麟兒,國公之位更顯貴重,自然引動無數心思攀附。
眾人三五成群,低聲交談,面上掛著得體的笑容,眼神卻帶著審視,目光或明或暗地掃向門口,只待主人現身便上前道賀。
馬淳的身影甫一出現,廳內瞬間安靜了幾分。
各種熱切的目光匯集在他身上。
“恭喜國公爺!”
“賀喜國公爺喜得貴子!”
“貴府弄璋之喜,實乃大明之福!”
道賀聲此起彼伏,眾人紛紛上前行禮,姿態恭敬,言辭懇切。
馬淳平靜地拱手回禮,禮節周全,卻不熱絡。
他深知,這些誠惶誠恐和溢美之詞,多半是沖著他頭上的國公頭銜和手中的太醫權柄而來。
心底并無太多波瀾,這是應酬,亦是人間常態。
正當此時,一個溫厚的聲音穿透了嘈雜。
“諸位!”
是馬皇后的聲音。
她不知何時已站在廳內主位稍側一些的地方,沒有刻意占據正中,但那股沉靜的氣度自然讓人將目光集中過去。
眾人立刻屏息靜待。
只見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是尋常官宦人家主母待客的雍容,卻褪去了那層令人不敢逼視的至高威儀。
“家弟今日喜添麟兒,諸位親朋摯友撥冗前來道賀,馬氏一門,感激不盡!”她微微頷首,聲音傳遍廳堂,“大家皆知我身份,然今日在此廳堂,不分君臣,只敘親朋之誼。”
她目光掃過眾人,坦然而從容。
“今日,我不是大明的皇后,只是馬家的長姐,是新生兒的大姑母。馬淳便是我的親弟弟,這徐府添丁,亦是馬家開枝散葉的喜事。諸位前來,以賀喜之意待我馬家,馬氏一門,自當以誠相待,以情相還。”
這番話不高亢,卻字字清晰。
既點明了自己的雙重身份,又巧妙地劃清了界限——此刻廳中,她是馬家長姐。
人群中的氣氛悄然轉變。
那些原本拘謹、暗含審視的目光里,多了幾分恍然與感慨。
一些真正的故舊,如徐達、湯和等人,臉上露出深以為然的笑意,神態愈發松弛自然。
馬淳站在一旁,看著姐姐。
看著她不疾不徐地穿梭在賓客之間,與每一位上前道賀的客人交談,無論是位高權重的公侯,還是身份稍低的官員,她都一視同仁。
言語溫煦,態度誠摯,全然是家族長輩主持大局的氣度。
有人送上重禮,她微笑著,溫言道謝,卻并不讓焦點停留在禮物的貴重上。
有人只是幾句樸素的吉祥話,她也同樣鄭重地感謝這份情誼。
她甚至會特意詢問一些看起來有些緊張的遠房親戚或是馬家村鄰里的代表,細問近況,言語間充滿關切。
“李伯,您老腿腳還好吧?大老遠過來,累著了沒?”
“張嬸,村里收成可還順當?”
“陳大人,令堂身體康健吧?前兩日聽魏國公提過一句……”
她將每一位道賀者都納入了“親朋”的范圍,真誠地接待。
那些因為她的皇后身份而生出的隔膜,在她平易溫和的言行中悄然消融。
許多客人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切起來,交談聲也自然放松了許多。
廳堂內開始彌漫起一種由她主導的、其樂融融的家常氛圍。
朱元璋不知何時也踱了過來。
他并不直接參與應酬,只是負手站在廳堂偏角,像一座沉穩的山。
當他的目光落在馬皇后身上時,那股帝王的威壓奇特地柔和下來,眼底掠過一絲欣賞與難得的溫情。
“規矩免了。”他對身邊試圖請示的侍從低聲簡短吩咐了一句。
這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近處幾位敏銳的重臣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