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陽光勉強穿透厚重的云層,朱標已經站在一道鐵門前。
門里是單人死囚室。
里面關押的是這次“皇嗣案”攀咬出的江南士紳集團在六部的核心人物之一——原戶部左侍郎趙志文。
曾是朝堂上頗有名望的清流。
如今,他像一個破布口袋癱在冰冷的石床上,只有胸口輕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滿身是傷,有些地方已經化膿,散發著惡臭。
朱標看著,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蔣瓛呈上一份厚厚的供狀。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名字和對應的罪行摘要。
朱標快速翻閱。
供狀翻過一頁,趙志文的頭垂得更低了。
“還有嗎?”朱標聲音冰冷生硬。
趙志文似乎用盡力氣抬起頭,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看向太子:“……沒……沒有了……殿下饒命……臣……臣是受了脅迫……”
朱標合上那份厚厚的供狀,丟給蔣瓛:“把他提到的所有名字,在現有名單上核實一遍。遺漏的,立刻去辦。”
“是!”
朱標最后看了一眼囚室里不成人形的趙志文:“讓他也簽押。簽完,按律處置。”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走出了囚室。
朱標微微吸了口氣,那冷冽讓他略感清醒了些,隨即又陷入更深的疲憊。
回到東宮暖閣。
桌案上,新的卷宗和履歷又堆了上來。
案頭那碗明顯被熱過好幾次的參湯,一口未動,已經凝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朱標坐下,習慣性地伸手去按后腰。
指尖觸到的,是袖袋里一個硬硬的、圓盒狀的輪廓。
馬淳的藥膏。
他看著眼前又堆高的卷宗山,沉默了片刻。
最終,他收回按著后腰的手,再次拿起了朱筆。
冰涼的筆桿握在同樣冰涼的手指間。
他翻開一份新的、更緊急的河道撥款奏報。
新一輪官員的履歷冊子也被同時打開。
油燈里,燈芯發出細微的爆裂聲。
映照著他布滿血絲、卻毫無動搖的眼眸。
審訊,核準,抓捕。
查閱,遴選,擢升。
循環往復。
這架龐大而傷痕累累的帝國機器,正在他冰冷而決絕的手勢下,被強行剜去腐肉,更換零件,艱難地恢復著運轉的力量。
每一滴流出的污血背后,都需注入新的、帶著不確定因子的活力。
雪還在下。
掩蓋了車輪聲、鐵鏈聲、以及新補上官位的官員匆匆趕往衙門的腳步聲。
也似乎,試圖掩蓋掉這座巨大帝國都城下方,那洶涌流動的、由鮮血與權欲構筑的暗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