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刀夠快,血已流了太多,但舅舅這一席話,卻像揭開了一片更深、更令人絕望的傷口。
這傷口,快刀剜肉是止不住血的。
暖閣陷入壓抑的寂靜。
馬淳沒有看朱標,目光飄向那半開的窗格。
“解藥當然有,”馬淳的語調依舊平穩,“但非一日之功,也不是靠著殺人立威就能一蹴而就的猛藥。需要像梳理淤塞的經絡,不能急,不能燥。”
他重新坐回椅中,“南方文盛,是根深蒂固之勢,如同人之氣血充盈于頭面胸腹;
“北地經年戰亂,文風積弱如同氣血虧虛于四肢末梢。若想四肢末梢也得氣血滋養,不再枯瘦冰冷,便不能再只盯著那已然壯碩的胸腹之處——任憑它因充裕而更容易產生淤滯聚火之害。”
“殿下案頭那份嶄新的候補名冊,”他話音一轉,“是生機。但這些新苗不能孤零零地拋入這南強北弱的老藤纏繞的瓜田中。他們,需要另外一處更需滋養也更易扎根的土壤去生長。”
朱標眼中困惑一閃而過:“舅舅是說……把他們放到北方?”
“不全是。”馬淳緩緩搖頭,“是給予傾斜。如同醫道調理,何處虛,何處便要多些滋養。南方科舉中額如舊,因其才高;
“但朝廷不妨單獨設‘北榜’,專門取錄北方(中原、陜甘、北直隸等地)士子。考卷不分難易,唯錄其優。取中的名額,劃入吏部擢選名單,優先放至北地或漕運、河道等緊要而需避嫌‘江南故舊纏繞’的職位上去歷練。”
這個想法像一道乍亮的火花,在朱標腦海中驟然劃破濃重的迷霧,讓他渾濁的思緒瞬間清晰了幾分。
“北榜……”朱標喃喃重復,眼中那疲憊的血絲底下,驟然爆射出一種奇異的光芒。
像是疲憊的旅人,驟然看見了遠處篝火的亮光。
單獨取錄北方!
專設一榜!
這念頭,何等簡單直接,又何等……大膽!
這已不僅僅是換血,而是在那龐大的、近乎固化的官僚根系旁,嘗試培植出一棵截然不同的新樹!
這棵新樹,從一開始就扎根在北方貧瘠卻急需滋養的土地上,從一開始就與那盤踞江南沃土的參天大樹割裂開來!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手指下意識地在桌案上敲擊著,“那江南籍官員空缺出來的要職……”
“正是機會!”馬淳接口道。
“通政司、漕運總督府、河道衙門……這些江南勢力盤根錯節、油水豐厚的關鍵衙門,此刻被血洗一空,正是推倒舊木、重筑地基的最佳時機!
“吏部新遴選的生手確實可能經驗不足,但他們根基最清!他們沒有江南故舊的牽掛!把他們安插進去,如同在淤塞的河道里楔入嶄新的鐵板樁!不必人人精明強干,只需一人做事,盯緊一人。”
朱標猛地站起來,連后腰的酸麻也被這巨大的沖擊感暫時沖散了。
暖閣里似乎不再那么壓抑,“山西的寒門舉子去管江南發運司的漕糧兌付?”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淮北貧苦出身的進士,去頂那杭州織造局的肥缺?”
“妙!”他重重一掌擊在案上,“讓江南的士紳老爺們,看看他們精心編織的網外,站著的是什么人!讓那些來自寒苦之地、只懂照章辦事、油鹽不進的小官們,去擋住那些幾世幾代都盤踞在當地的蛀蟲!”
一股久違的、帶著凜冽寒氣的激情在朱標胸中奔涌。
這不再是單純的憤怒和殺戮帶來的宣泄,而是一種親手布局、扭轉乾坤的巨大力量感!
這力量感足以壓倒日夜審案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