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說完,殿中凝滯的氣氛頓時輕松了幾分。
李顯穆先是給皇帝脫開干系,而后又給了蹇義遞了臺階,算是當前最恰當的處置方法了。
但方才二人還針鋒相對,沒想到李顯穆竟然會替蹇義說話,一時殿中眾人皆有些默然。
真是宰相肚里能撐船,李顯穆的度量比想象中還要大。
眾人回憶著李顯穆入仕以來諸事,他真正發怒大開殺戒,其實只有當初在山東時,那些山東官員聯合起來殘民、虐民,如今看來,只要不觸及到百姓生死大事,李顯穆并不是暴戾苛刻的人。
朱瞻基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心中對李顯穆愈發滿意,瞥向蹇義問道:“蹇卿,和朕說說吧,你歷事四朝,功勛卓著,怎么突然想著乞骸骨呢?
難道是方才朕否了你的話,你就對朕心生不滿嗎?”
“臣不敢,臣有罪!”蹇義連忙叩首謝罪,對李顯穆出言幫他,他竟然覺得在意料之中,因為二人雖然道不同,但他對李顯穆的人品是從來不懷疑的,絕不是那等落井下石之人。
他心中自然對李顯穆感激,只是如今皇帝的問話就在眼前,場合也不對,顧不得感謝李顯穆,語氣有些低沉道:“吏部尚書之職,為國選才、為國選士,乃國之重器,蒙太祖、太宗、先帝信任,臣在吏部任職近四十年,擔任吏部尚書二十余年,一向兢兢業業,不敢懈怠,自以為頗有幾分功績。
然而如今看來,臣并無這樣的才能,大司馬李顯穆,年未及不惑之歲,而有大能,今日是臣有過。
內閣票擬之權,誠當實行,臣魚目混沌,險些誤了國朝大事,自古輔佐明君圣主,皆要賢臣、能臣、忠臣,如今看來,微臣并不是能臣啊。
既然已經知道己身之能,又如何能添列于廟堂之上,把持著這等權位,有何面目擔當此重任呢?
臣深思熟慮,于是向陛下乞骸骨,望陛下成全。”
說罷,蹇義的語氣已經變得相當堅定,他再次重重叩首而下。
這次殿中眾人的反應自然和他第一次說要乞骸骨時,大大不同。
朱瞻基沒再變臉,而是有些無奈,他非常想和蹇義說——
“你和誰比不好,你要和李顯穆比,那可是不到一歲能跑能跳,三歲不到四書五經讀完,十二歲就考上狀元、橫壓三百州的超級天才,過目不忘只是基礎能力,太祖皇帝那種見多識廣的人,一見到都要說能興盛大明,你和他比,你這不是自己找虐呢。”
但這番話不能說,說了就太傷人了,不僅是傷一個蹇義,也傷其他人。
想到這里,朱瞻基又偏頭望向了自己的老師、表叔父,見到李顯穆臉上沒有絲毫多余神情,依舊是淡淡的,恍惚事不關己一樣。
這世上從不缺乏天才,朱瞻基自己就是個天才,但任何天才,只有見到李顯穆,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什么叫做一粒蜉蝣見青天。
李顯穆自然是不在意蹇義反應的,從小到大這種反應他見的多了,這老頭就是沒有年輕人經得起打擊,竟然直接破防了,還比不上他那兩個天資普通的兄長,被他打擊了幾十年,現在都不當回事了。
皇帝沉默,殿中其他人也不好說話,但大家都能看得出來,蹇義是真的準備致仕,甚至他還隱隱舉薦李顯穆,頗有一種推位讓賢的感覺。
朱瞻基當然不可能就這么同意蹇義請辭的事情,溫聲道:“蹇卿先起來吧,朝廷還不能缺了卿,朕也離不開卿啊。”
“臣老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