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人的呼喊聲,再是慷慨豪烈,比不過兩萬多隋兵前進的步伐聲、比不過已與南陣隋兵會合、殺到眼前的隋兵主力前隊的喊殺聲,恍如小船,在驚濤駭浪中,遙僅能見白帆一點。
李善道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抓起腰邊水囊,灌了兩口水,潤了潤干渴的嗓子,——如果水囊里裝的是酒,并且是后世的烈酒,就好了!這是他迎戰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
在此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每當回憶起這場戰斗的時候,李善道總會抬手,摸一摸額頭邊上的一個傷疤。這傷疤是被一個隋騎的長槊留下的。
當隋兵主力殺到,交戰未久,李善道的兜鍪就被隋兵打掉了,緊接著,一騎持槊,刺向了他的額頭。要非高丑奴救援及時,這長槊必深深刺入他的頭顱。
雖是如此,當時也是血流滿面!
眼皮子前頭,隨便望去,盡是黃色戎衣的隋兵,就像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一個個猙獰的模樣在眼前晃動,一支支長矛、長槊在眼前亂刺,殺聲震得耳朵嗡嗡響,鮮血順著眼皮留下,迷住了眼,李善道甚至都沒空去擦掉,——額頭被刺中處的疼痛,他更是感覺不到!
人山人海。
人山人海。
起初,還知道高丑奴在哪里,高曦在哪里,陳敬兒、秦敬嗣等在哪里,砍殺到后來,李善道眼中已不再有任何的戰友,只有敵人,前仆后繼、無窮無盡的敵人!
砍不盡的頭,流不盡的血。
自己的血迷住了眼,流到了嘴邊,敵人的血從刀上流淌到手掌,整個的手心都是黏糊糊的,多虧刀柄上纏繞的有布條,要不然,刀柄都要濕漉的握不住了。
直到連著砍了一個隋兵四五刀,這隋兵還在與自己廝殺,李善道方才發覺,他的橫刀已經鈍了,原本鋒利的刀刃上崩出了好幾個缺口。
“刀!刀!”李善道側肩,將這隋兵撞倒,頭也不回,大聲叫道。
不知是誰,遞了一柄刀過來。
李善道丟下手中刀,換了此刀,趕上前去,踩住被他撞到的這隋兵,刀身下砍,砍死了他。
兩支敵矛趁機從左右刺來。
似乎是高丑奴的聲音,喊了聲:“賊廝鳥,休傷俺家郎君!”
左邊敵矛的主人被砸倒在地。
李善道氣力將竭,反應遲鈍,右邊敵矛沒能躲開,但他有甲,這支敵矛刺上,未能刺透,他反手一刀,將這支敵矛的主人砍翻。恍惚間,這支敵矛主人的臉龐一閃而過,像是個年輕人。
誰不是年輕人呢?
今日這片戰場上,參戰的敵我三萬來將士,十之八九都是正當年華的年輕人!
論以出身,大部分也都是相仿,亦皆尋常民家的子弟!
若太平之時,都是帝國的子民。
可今日,卻在此地,在這石子河的西岸,成了敵我,互相拼命。